乍见之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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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世的日子
要比正午更明
虽有黑暗
仍像早晨

【双黑/太中】父辈爱情

*【春日十二哐】企划活动,本文衍生于文末的梗

*原创人物视角,注意避雷

*一句话概括来说,就是“养女发现太中爱情故事的经过”




再一次看见太宰治先生时,我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四十岁的男人英俊不减当年,只是眼下一圈黑青,脚步略显踉跄,有些憔悴。


随他一起来的还有侦探社的中岛敦和国木田独步,我揉了揉胀痛的眼睛,整理好仪容走上前去。


“太宰先生、中岛先生、国木田先生,日安。感谢你们的到来。”我朝他们微微鞠躬,直起身来后头顶上多了一只手,国木田先生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似乎是想要安慰我却不知道说什么。


中岛敦说:“幸子小姐长大了呢。”


他看着我,眼里满是同情,我不适应地移开目光。


太宰先生一直没跟我说话,不过我可以理解,此情此景之下我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似乎在发呆,对着我身后的厅堂,那里的墙壁上挂着一张照片。


是父亲的。






第一次见到太宰先生,是我十三岁那年。


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我并没有去上公立学校,而是请了家教。家教老师是个中年男子,姓野田,他说他的女儿和我一般大,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是爱漂亮的年纪,他女儿经常会缠着他逛街买新裙子,每当他看见女儿满足的笑脸时他会觉得自己整个世界都温暖起来了。


我问:“所有的爸爸都会喜欢看女儿笑吗?”


野田老师回答我说:“这是当然的。”


于是我想起我的父亲。


从记事起我就知道我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父亲从未避讳谈起我的身世,但他始终对我视若己出。我的生母是他的一位下属,被渣男抛弃后坚持生下我,但在我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就在一次任务中牺牲了,临死前将我托付给了他。父亲当时还很年轻,只有二十二岁,但他是个相当负责任的男人,他把我抱回家,在网上找育儿的相关资料,笔记记了一大本,如何喂奶、如何换尿布、如何哄婴儿入睡,他慢慢变成了一个专家奶爸,在没结婚时就体验到了养孩子的艰辛。


他是很爱我的,那他应当也很喜欢看见我笑。


我这么想着,拨通了父亲的电话,他当时正在办公室里给下属交代任务,桌子上堆着厚厚的文书,但他听到我“想一起逛街”的请求时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早点下班回家。


三十五岁的父亲并不显老,穿着休闲装走在街上时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但我看过他年轻时的照片,那时候的父亲笑容恣意张扬,眉目间都是青春的风采,仿佛有挥霍不完的热情,不如现在成熟内敛、稳重可靠,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


我牵着他的手走在热闹的商业街上,看中了马路对面那家冰淇淋店。


我抬起头晃了晃父亲的手臂,撒娇的话刚说出口:“爸爸,我……”


父亲的手猛地收紧了,我能感觉到他全身紧绷,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瞳孔微微发颤。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失态,所以我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离我们几米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男人,身姿挺拔,相貌英俊,正神色莫名地看着父亲牵着我的手。


他们对视了大概十几秒,陌生的帅大叔犹豫着开口:“中也?”


父亲的身体又僵硬几分,他几乎是强压着自己的呼吸,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礼貌的笑,点点头回道:“好久不见了。太宰。”可我分明看出他浑身不自在,他的笑不同于面对红叶姑姑时放松的笑,也不同于说起工作时自信的笑,更不同于看向我时宠溺的笑,如果硬要我来描述,我只能想到森伯伯想留我陪他玩却碍于父亲和红叶姑姑而不敢直说的样子。


因此我想,这位太宰先生对于父亲来说一定很特别。


特别的太宰先生看起来也很不自在。小孩子的眼睛总是能看到很多被大人忽视的细节,对情绪的察觉也更敏感,我感觉到太宰先生落在我身上的目光里带了浓浓的不喜,我瘪瘪嘴低下头,却看见了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依然在小幅度颤抖的手。


父亲弯下腰把我抱起来,用那压抑着的古怪声线对我说:“来,幸子,跟你太宰……叔叔打个招呼。”


我乖巧地环住父亲的脖子,跟他对视一眼,意外地从那双蓝眼睛里读出了些乞求的味道。当时的我还不懂为什么,只是突然觉得肩上出现了父亲拜托给我的重担,于是我开始为能给父亲分忧而骄傲起来,这种骄傲瞬间冲淡了被陌生叔叔讨厌的难过情绪。


我仰起头,落落大方地对太宰先生问好:“下午好,太宰叔叔。”


太宰先生露出了极度抗拒的表情,但那仅仅只是一瞬,并没有被兀自低着头数我上衣纽扣的父亲看到。他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重新挂上完美的微笑,对我点点头,一副和蔼的样子:“是叫幸子吗?你好啊,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我说过,小孩子天生对情绪敏感,而我被养在黑手党里,见过多少猛烈的憎恶、真挚的欣喜和虚假的友善。我知道,太宰先生心里一定在说:


“你不好,你真讨厌。”


我想他当时一定很愤怒。我眯着眼睛对他笑了笑,因为红叶姑姑说,“人会愤怒是因为他对某事无能为力”,太宰先生对我无能为力,在当时的我看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这说明我很厉害呀。


自觉赢了的我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父亲的头发上,那头柔软的橘色卷发是我童年时最喜欢的玩具,留长的发尾可以编麻花辫玩,也可以挽个丸子,或是卡上一排漂亮的发夹。我玩得不亦乐乎,但父亲显然并不高兴,他跟太宰先生尴尬地对视足足一分钟后,轻轻掐了掐我的胳膊。


我立刻放下编到一半的辫子,对着父亲撒起娇来:“爸爸,我们去逛商场吧——幸子想买很多东西呢!”


“好,好,我们这就去。”父亲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冲太宰先生礼貌地点点头,按住我的后背把我摁在怀里,连“再见”都没说就与太宰先生擦肩而过,拔腿跑走了。


我伏在父亲的肩头,感受着后背上那只手掌的温热。父亲似乎很悲伤,就连跑步的动作都显得那么慌乱,甚至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我又伸长了脖子去望太宰先生,他一直没有转过身来,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连脊背都弯下去了。


他突然显得好瘦啊,身形单薄极了,似乎一阵风吹来他就要倒下去了。


但他到底没有倒下去,只是回了回头,接着很洒脱地一转身,跟我对上视线。我愣愣地看着他,他微笑地看着我,这次的笑纯粹得多。


然后他抬起手,冲我挥了挥——或者说,冲父亲挥了挥。


我突然有点想哭。


父亲抱着我跑了几百米,在一个路口停下了。他体能一向很好,跑这么点距离不至于会累,但他放下我时喘得特别厉害,隐隐约约的呜咽从嗓子眼里漏出来。我后来才知道抑制住悲伤也是需要力气的。


他蹲下身把我搂在怀里,用带着鼻音的嗓音对我说:“抱歉,幸子,这世界上本可以多一个人来爱你的。”


可惜那时的我并没有听懂。






我懂得这句话的含义时,是十五岁。


森伯伯以“中也君就是十五岁加入的黑手党所以幸子也要在十五岁加入”为由敲定了我日后的归宿,由父亲来教我体术。那段时间黑手党和侦探社的关系很融洽,经常一起聚餐,在此之前父亲是不参加这些集会活动的,可森伯伯执意要带我去,理由是“让侦探社看看我们黑手党杰出的下一代”,所以父亲也不得不跟着去了。


虽然我并不认为我跟“杰出”这个词沾边,我觉得森伯伯只是想气气福泽社长罢了,毕竟他们不久前刚因为泉镜花小姐的事情拌过嘴。


那场聚餐,太宰先生也在。


从我们俩并不愉快的第一次见面起,我又陆陆续续见过他几次,气氛都很平和。那时他代表侦探社来谈合作,在黑手党的大楼里闲逛,熟练得像是在自己家。后来父亲告诉我,二十多年前太宰先生曾是黑手党最年轻的干部,我惊讶地张大嘴,询问道:“为什么现在他在侦探社呢?”


父亲沉默许久,说:“他叛逃了。”


直觉告诉我父亲并不愿意提起这件事,于是我去问红叶姑姑,她意料之外地犹豫了几秒钟才告诉我:“太宰君原来是中也的搭档。”


搭档吗。我沉思,那种可以交付生命的关系以一方的叛逃为终结,的确不是件容易释怀的事,但这对于父亲来说,似乎也不值得耿耿于怀。


太宰先生貌似对这种聚会兴致缺缺,他倚在包间的沙发上啃苹果,大口大口的,毫无形象可言,让我很意外原来这么帅的人也可以没有偶像包袱。我牵着父亲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在森伯伯身后,好奇地打量房间里的人。


白发的是人虎,听说他有个很正常的名字叫中岛敦,此刻正盯着芥川先生猛看。短发的女士是与谢野晶子,一个暴力医生,正在一旁切水果。泉镜花小姐迎上红叶姑姑,她们坐到一旁聊天去了。吃点心的是名侦探江户川乱步,坐在桌子旁休息的是福泽社长,清点餐具的是国木田先生。


而太宰先生在看到父亲的时候,咀嚼果肉的动作突然停了,他双颊鼓鼓的,像一只呆愣的仓鼠,直到森伯伯咳嗽一声他才如梦初醒,费劲地把嘴里的苹果咽了下去。


“中也?”


“嗯。”父亲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太宰先生把苹果放到一旁,笑着对父亲说:“幸子也来了啊。”


“没办法,首领一定要她来,我当然得跟着。”


太宰先生扯了扯嘴角,吐槽道:“他的品味还是这么的让人讨厌。”


如果是其他牵扯到森伯伯的内容,父亲一定会严厉地驳斥,但如今他只是沉默,然后小心地瞥了瞥森伯伯的方向,才点点头。


太宰先生被逗笑了,我一下子感觉周围的空气活泛了起来。父亲在沙发上坐下,又让我坐在他身边,从果盘里捡了个橘子给我剥着吃,边剥边寒暄道:“这个聚餐,就是单纯地吃吃饭吗?”


“差不多吧,每次的保留节目都是社长和森……先生斗嘴。”


“他们斗嘴,你们呢?”


“看着啊。”


“就干看着?”


“要不然呢,劝又劝不住。”


父亲也笑了,把剥好的橘子放在我手心。


太宰先生望着我手里的橘子,又看看我,突然没由来地说:“幸子应该长得很像妈妈吧?将来一定是个漂亮的女孩。”


父亲认可地点头。“女儿像妈妈不是很正常的吗?百合子就是黑手党有名的美人,我们幸子将来也一定能出落得亭亭玉立。对吧?”他转头问我。


百合子就是我的生母,我见过她的照片,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漂亮女人,父亲说她不仅长得好看,办事能力也很强,就是在感情上太单纯了些,要不然也不会被渣男骗。


我为数不多的小时候的记忆中,曾很希望父亲爱我的生母,因为别的小朋友的爸爸都爱妈妈。我是父亲的女儿,我是母亲的女儿,可父亲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他不爱我的母亲,这怎么想都有点惨。


但父亲很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我并不爱百合子,百合子也不爱我。”他把我抱在膝头,抹掉我的眼泪,轻声跟我道歉:“对不起,幸子,爸爸不能骗你。爸爸有喜欢的人,只是我们没有在一起。”


“我不明白,爸爸。”我抽噎着,扑到父亲怀里,“为什么你不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呢?……如果你们在一起了,爸爸是不是就不要幸子了?”


父亲一下一下地亲吻我的额头,拍着我的后背给我顺气,向我承诺:“爸爸不会不要幸子。”他顿了顿,说:“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爱都会有结果。”


“就像妈妈和那个男人?”


“对,就像百合子和那个男人。”


我把眼泪抹在父亲的衣襟上,一边打着哭嗝一边说:“可幸子很爱爸爸。”


父亲笑了,他捏捏我的鼻子,很郑重地拉过我的双手,看着我的眼睛说:“爸爸也很爱幸子。爸爸永远爱幸子。”


拜那次经历所赐,我能很明白地捋清我的生母和父亲的关系,一直把他们当做两个独立的、不相干的个体,所以我很平静地,甚至是骄傲地点头,给了父亲一个肯定的答复:“对呀!”


长得像妈妈对一个女孩来说是很幸福的事。


太宰先生不再说话。恰好这时服务员来上菜,于是聚餐开始了。


我和父亲坐在一起,太宰先生在我们对面,他心情不太好,看起来不大有精神,没怎么吃菜,倒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父亲看看他,给我夹了一筷子菜,又看看他,又给我夹了一筷子菜。


我拽拽他的袖子,低声说:“爸爸,太多了,再夹我就吃不完啦。”


父亲歉意地笑笑,给我倒了一杯果汁。


太宰先生还在闷头喝酒,一句话也不说。后来父亲也开始喝酒,他们隔着一张桌子,像是在比赛一样,你喝一杯我也喝一杯,你喝两杯我也喝两杯。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人拼酒,默默思考我那半吊子的开车技术能不能把我和父亲安全载回家。


大家拦不住父亲,也拦不住太宰先生。他们就这样低着头喝酒,用余光看向对面,一句话也不说,但所有的话都在酒里了。


我越发觉得太宰先生对于父亲来说是特殊的。


这种特殊不是交付后背的特殊,不是同生共死的特殊,不是作为彼此唯一搭档的特殊。这种特殊我琢磨了一路,直到我把父亲扶上床在书房翻找药箱时在书柜后面发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盒子时才明白。


父亲吃下醒酒药,蒙着头睡过去了,我轻手轻脚地把盒子抱回房间,对这个十五年都没被我发现的盒子充满了好奇。


这是什么?里面又装着什么?


盒子没上锁,我擦拭掉灰尘,抠开搭扣,就能看到里面所有的东西。


一部旧手机,一张字条,一个信封,一条choker,一个横格本,和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


手机没电了,我找来配适的充电器插上,放在一边充电。


字条折得平整,我小心展开来读,上面只有一行字:中也,此路殊途,不可同归。落款是“太宰治”。


看看日期,十七年前,父亲刚刚二十岁,我想起樋口小姐闲来无事跟我讲的长辈们的八卦,太宰先生是在十八岁那年叛逃的,在地下洗白两年,于二十岁加入武装侦探社,而父亲与他同岁。


我觉得自己明白了些什么。


信封里装着一张信纸,写信的人似乎很纠结,落笔时不知该如何称呼收信人。他换了好几个称呼,最后却用了一开始的那个。


“致太宰(划掉)

  给太宰治混蛋(划掉)

  给混蛋青花鱼(划掉)

  给麻烦制造机(划掉)

  给混蛋绷带男(划掉)

  致太宰”


我可以想象父亲写这封信时的心路历程有多曲折,或许就是因为太过曲折了,在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称呼后他突然失去了所有写信的兴趣,那些想说的想写的话,想传达的情感好像都不再重要了,于是他收起笔,把信纸塞进信封里,没有寄出去。


这封只有开头的信就这么被放置了好几年。


那条黑色的choker有很明显的磨损,它皮质柔软,手感极佳,造型简约大方,跟父亲现在戴着的那条风格基本上一致。我拿起它,对着灯光细看,choker的内侧有一行小字:“太宰治的”。


choker是谁送的,自然不言而喻。送这么一个礼物就相当于送一条刻字项链或是一枚刻字戒指,有那么点暧昧的意味在。我突然意识到父亲和太宰先生的关系并不像我想的那样——他们并不是单纯的搭档,也不是简单的旧识。他们或许曾是恋人,至少曾经彼此喜欢。


或许现在依然如此。


我心里涌起一股窥探到长辈秘密的激动,父亲一直对他喜欢的人闭口不谈,不过没关系,我马上就要触碰到真相了。


我拿起那个本子,扉页上写着太宰先生的名字,翻开一看,竟然是本二十年前的日记。上面没有记录什么大事,反而是平淡琐碎的日常,比如“中也今天在炸鸡上挤柠檬汁,好讨厌”,比如“中也在KTV唱歌太大声了,好讨厌”,比如“中也独自霸占了两个布丁,一口也没给我留,好讨厌”,再比如“中也说我送给他的狗狗摆件太丑,明明他都把摆件放在办公桌上了,口是心非好讨厌”,诸如此类。


我大致一翻,每一页上都有父亲的名字,我不知道太宰先生写下这些日记时的心情,但我从字里行间中看到了无数个“好喜欢”。


“好喜欢中也吃东西的样子”。


“好喜欢中也唱歌”。


“好喜欢和中也一起吃布丁”。


“好喜欢口是心非的中也”。


太宰治好喜欢中原中也。


我无故有些想哭,赶紧伸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去拿那个旧手机。


百分之三十的电,足够我开机。查查型号,是二十多年前的款式,巴掌大小的按键手机,设计也很复古,开机铃声土得不像话。


我先去翻联系人,果不其然第一个就是太宰先生。倒不是因为他被置顶了——那时候的手机应该没有这功能——而是因为在他的名字前面有个“a”,这个特权得以让他稳坐通讯录第一的宝座,无人可敌。


我又去看短信,收件箱里几百条库存让我吃了一惊,难道父亲他没有清信箱的习惯吗?但看完我明白了,这几百条短信全都是太宰先生的,父亲把他们所有的短信都存了下来。


他们十五岁时,来来往往的都是些没营养的吵架,偶尔几条会交流工作。他们十六岁时,父亲经常问太宰先生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要不要搬来和他一起住,但都被拒绝了。然后画风在某天急转,成了太宰先生缠着父亲撒娇,说要吃蟹煲。他们十七岁时,常常讨论今天吃什么,太宰先生趁机说一些混账话,而父亲则会暴躁地怼回去。


后来,太宰先生的号码在十八岁那年永远地沉默下去。


父亲给叛逃了的太宰先生发过很多条短信,看措辞应该是醉酒后,因为词句毫无逻辑,完全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说今天和谁谁谁一起喝酒,说太宰先生送的小玩意都被他扔了,说炸了自己的车的人应该早点去死,说绷带混蛋再也不见,说当初就不该答应你的告白。


我心想果然,他们中间是有这么一段的。


再往下翻翻,都是父亲的醉话。而我意外地在草稿箱里找到一些没发出去的短信。


比如十六岁的“我也喜欢你”。


比如十九岁的“我很想你”。


我揉了揉鼻子,又打开相册。里面是几张合照,父亲和五个陌生人的,父亲和红叶姑姑的,父亲和太宰先生的,父亲和太宰先生的,父亲和太宰先生的……


我看着照片,仿佛能看到他们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样子。身后是废墟和敌人的尸体,他们举着手机对着镜头大笑,或是交换一个并不温柔却足够浪漫的亲吻;恶作剧成功后一定要拍下对方的囧样,而且自己也必须出镜。年轻的太宰先生并不像现在那样好像只有一个表情,他会生气会开心会难过会羞愤会面色平静地入睡,会嗷嗷地喊疼,那段岁月太过鲜活太过难忘,但只要想想它永远成为了过去,就会让人止不住地难过。


手机里还有几段录音。


点开第一段时我被急促的呼吸声吓了一跳,父亲应该是听到一件了不得的大事,猛得吸一口凉气,又重重地呼了出来。他说:“你再说一遍。”


电话那头,太宰先生结结巴巴地说:“我喜欢中也。”


“再说一遍。”


“我喜欢中也。”


“再说一遍。”


“我喜欢中也。”


“……”录音停下了。


我不知道是父亲主动结束录音,还是他挂断电话让录音被迫中止,他应该犹豫了很久才在输入框里写下“我也喜欢你”这几个字,但不知为何他没发出去。


迷底就在第二段录音里。它很短,只有父亲的一句话,他说:“太宰,我也喜欢你。”


电话那端的人轻声笑了。


被喜欢的人告白的男孩假装镇定地让对方说了好多句“喜欢”,为了不露怯他挂断了电话,想用短信来回应。但他删删减减,最终觉得短信能承载的感情太轻,于是他鼓起勇气打了一个电话,决定亲口告诉对方。


青涩的恋爱,就像我在夏天里喜欢喝的橘子汽水一样酸酸甜甜。


第三段录音的时间隔得久了些,是他们二十岁那年,内容比第二段还要简单。开头先是漫长的沉默,然后太宰先生喊了声“中也”,父亲回了句“太宰”,之后又是漫长的沉默,在录音结尾,太宰先生问:“你还好吗?”父亲没有回答。


十五岁相识十六岁相恋十八岁分手,二十岁念念不忘却只剩寒暄。我突然明白了太宰先生望向父亲的眼神里为什么总有不甘,看着我时总会流露出嫉妒,因为父亲身边的位置,本该是他的。


我心情复杂,没想到父亲瞒着我的是这么大一个瓜,这个瓜太苦了,苦得我心口发闷。


我点开最后一段录音。


太宰先生说:“中也,你喜欢丹麦吗?”


父亲回答:“说不上喜欢,怎么了?”


太宰先生说:“没什么。中也,你说我们以后要不要领养一个孩子啊?”


父亲噎了一下,说:“你想得也太远了吧,我们现在才十七啊!”


太宰先生嘻嘻笑着:“提前规划很有必要嘛。事先说好,我想要一个女儿。”


我愣愣地放下手机。


太宰先生说他想领养一个女儿。


父亲收养了我。


我想,如果前者是因后者是果呢?父亲到底多爱太宰先生,才会把十七岁的一句话记到二十二岁?


他把我养大的这十五年,有多少次想象过和太宰先生一起生活的一家三口的日子?


他一直想让我成为他和太宰先生的女儿。


可我终究只是他的女儿。






父亲说,这几天训练的时候我总是发呆。


这不怪我,任谁知道了自己父亲年轻时的这么一段恋爱经历都会如此吧?说来奇怪,知道这件事后我虽然很吃惊,但却并不觉得意外,第一个念头不是“我的父亲竟然喜欢男人”,而是“太宰先生和父亲还蛮配的”。


人们都说,少年时代播种于心田之种的根是不会轻易折断的,那么现在父亲和太宰先生又如何看待彼此呢?


我总觉得他们一直到现在都是放不下对方的,不甘心只做朋友,可又不敢开口做回恋人。


我如此想着,跟在父亲身后进了他的办公室,秘书樱井小姐走来,递给父亲一个红色的请帖。


“这是什么?”我啃着苹果,好奇地问。


父亲面色古怪,失语良久,直到我主动凑过去看时才说:“是婚礼邀请函。”他故作镇定地合上请帖塞进口袋。


我默然,随便找了个借口出去,把空间留给父亲。他现在一定很不好受。


请帖上那场婚礼的时间在三天后,新郎是太宰治。


我在天台上吹了会儿风,万分想不明白打脸为什么会来得这么快。


父亲打电话喊我下楼,他说要带我去买一套参加婚礼的礼服,还有配套的首饰和鞋子。我不解地问:“我有那么多没穿过的裙子,为什么还要再买呀?”


父亲说:“这到底是太宰的婚礼。”


我不知道太宰先生是怎么在婚礼请柬的宾客名单上写下父亲的名字的,但我对父亲的心情能够估摸一二,无非就是觉得“你放下了,那我要比你放下得更干脆”,所以他不仅要带着女儿去参加婚礼,还要穿得光鲜亮丽,再包上一个大红包祝新人百年好合。


大人的世界都这么复杂吗?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跟自虐没什么不一样吧。


挑礼服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太宰先生究竟知不知道我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


我记得樋口小姐曾说,在“双黑复活夜”后太宰先生一直没来过黑手党,合作时也总是回避,直到两年前他才突然又接手了和黑手党交接的工作。算算日子,我是在复活夜前被父亲带回家的。


那八成是不知道了。


所以太宰先生一直以为我是父亲和母亲的女儿吗?心仪的人跟别的女人有了孩子,自己却陷在过去不可自拔,这究竟是什么魔鬼虐心剧情啊!怪不得他不愿意来黑手党!


我想起聚餐时太宰先生的话,说我长得应该很像我的生母。他见到我第一面估计就有了怀疑,因为我真的一点都不像父亲。


但当时父亲的反应是什么来着?哦,他相当坦然地替我接受了“幸子长得像妈妈以后一定也是美人”的夸奖,还说我“长得像妈妈很正常”。如果站在一个毫不知情的外人的角度思考,这一幕像极了父亲为自己的女儿长得像漂亮老婆而自得。


于是太宰先生认为自己猜错了,说不定还会暗自咬牙切齿地想:“幸子就是中也和那个女人的孩子”,他越想越郁闷,然后开始闷头喝酒。他觉得父亲真正放下他了,所以他选择结婚,好让自己彻底放下父亲。


我抬头看看一无所知的父亲,他毙掉了一条抹胸长裙,又毙掉了一条蓬蓬裙,眉宇间有些许苦涩。我一时间倒不知该心疼哪一个了。


或许我该告诉父亲我的推断,但说了又能怎样呢?这只是我基于现实的猜测,并不能保证百分百正确,万一他们现在并没有这些弯弯绕绕的感情呢?万一父亲真的只是单纯地以熟人的身份去参加婚礼呢?万一,太宰先生是真心想要和某个女子结婚呢?


我穿着父亲挑选的礼服跟着他走进婚礼现场时,我依然在纠结着。


父亲真的随了很多份子钱,他豪气万丈地把一张黑卡拍在桌子上的动作吓了登记宾客名单的中岛敦一大跳,我一边捂着嘴偷笑,一边寻找现场有没有写着新人名字的礼牌,可惜什么也没找到。


“中也,你来了啊。”


太宰先生穿着笔挺的白西装,风姿绰约,浑身上下都是成熟男人的魅力。


父亲点点头,扬起一个笑容,往太宰先生的左肩捶了一拳:“没想到你也会有结婚的一天。新婚快乐,我可是随了一大笔份子钱呢,为了庆祝你踏进婚姻的坟墓。”


太宰先生的表情一僵,苦笑着说:“你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


两人对视了十几秒,太宰先生突然拔腿往外冲,踉踉跄跄的,跑到门口还差点自己绊着自己。


“他要去哪?”中岛敦一脸茫然。


“不是要结婚吗?他就这样丢下新娘和客人不管了?”谷崎直美小姐也一脸茫然,“我可是很好奇新娘是谁啊。”


“太宰八成是去跳河啦。”江户川乱步坐在一旁,一副看透一切的模样,他淡定地看着父亲猛然变差的脸色和不顾一切追出去的身影,揭开了谜底:“哪有什么新娘,他只是想试探帽子君罢了。”


于是我也追了出去。


我早就听说过太宰先生的三个爱好:螃蟹,清酒,跳河自杀。不存在的新娘,寥寥无几的宾客,我早该猜到答案,如果这场婚礼只是一个幌子,一个试探感情的借口,那在得到了最绝望的结果后,太宰先生该有多痛苦呢?


你爱的人带着孩子来参加你的婚礼,随大笔礼金祝你和并不存在的新娘百年好合。你希望看到他难过的样子,以此证明自己并不是可悲的单相思,可现实就是如此残酷,他根本不在意你娶了谁,因为他不在意你。


我被自己的脑补虐到了。


我顺着河道奔跑,远远地看见一群人围在河边,接着从人群里走出两个湿漉漉的人影,一高一矮,看姿势像是在争吵。


父亲拽着太宰先生的领结,左拐右拐进了条无人的小巷,我悄悄地猫在一堆杂物后面,竖起耳朵偷听他们的谈话。


父亲说,在婚礼上跳河也太过分了,新娘怎么办?


太宰先生沉默不语。


父亲又说,既然不想结婚,为什么要办这场婚礼?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给人希望之后又给人绝望?


太宰先生低声反驳:“我没有。”


“你明明一直都是这样!”父亲突然提高了声音,“十六岁是,二十二岁是,现在还是,你从头到尾都是个混蛋。”


太宰先生继续反驳:“我没有。”


父亲气得想打人,但在这特殊的日子里显然不能让新郎的脸上挂彩。他深吸几口气,说:“十六岁,你说你喜欢我,说你计划好了我们的未来,还要领养一个女儿,对吧?”


“对。”太宰先生抬起头,很认真地回答。


“十八岁,你炸了我的车,一声不吭地叛逃了,把跟我的联系断得一干二净,对吧?”


“我怕牵扯到你。”


父亲冷笑两声,继续说:“我知道,我能理解,但你二十岁明明洗白上岸,为什么要给我留那样的字条?告白的是你,离开的是你,提分手的也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耍我很好玩吗?”


“我……森先生那时已经知道我加入侦探社了,如果我们还在一起,他一定会猜疑你。”


“好,这我也能理解。复活夜之后我以为我们能像以前那样相处,解决了涩泽龙彦我甚至觉得复合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可你突然百般回避和我的碰面。横滨就这么大,十几年我们竟然没有遇见一次,你觉得合理吗?”


“我觉得不合理,可我能怎么样?”太宰先生的情绪激动起来,“让我看着你如何疼爱和那个女人的孩子吗?我做不到。”


“啊?”父亲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太宰先生的话,“幸子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


父亲说的语气平淡了下来,“百合子不是个喜欢张扬的人,她谈恋爱的事没人知道,被欺骗了感情也只是坚持生下幸子,没去找男方的麻烦。她在死前把幸子交给了我,因为她觉得我能照顾好幸子。”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答应下来,是因为你说想要一个女儿。”


太宰先生一时说不出话。


父亲自嘲地笑笑,说:“我不知道你一直这么以为……这是个误会。可现在已经太迟了。”


“不,不迟的。”太宰先生急切地说,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手边的稻草。


“太宰,”父亲叹口气说,“我们缺失了彼此的十五年。我还爱你,但我已经没有力气去和你在一起了。”他看着太宰先生发白的脸色,到底还是不忍心,在最后关头松了口:“至少,至少给我们自己一点时间。”


太宰先生缓慢地、郑重地点了点头,说:“好。”






如果这是个童话,故事本该如此结束,顶多加上一个“随着两个男主角的努力,他们一家三口最终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结局,可问题就在于现实永远比理想更骨感。


他们确实在尝试着向对方靠近了,尽管过程有诸多曲折。父亲一直以为我不知道他们的事,多少次欲言又止,我也乐得顺着他的心意假装自己一无所知,毕竟如果我直说我扒出他们俩年轻时候的那段恋情,父亲一定会觉得很没面子。


但我从没想过意外会来得这样快。


黑手党的工作很危险,我是知道的,可父亲太强大了,让我一直下意识地认为没有什么危险能够伤到他,可他到底是血肉之躯,磕碰了会疼,受伤了会流血,甚至会死。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哭累了就睡,睡着睡着又开始哭。父亲的一生我知之不多,而我的一生,也终究来不及告诉他了。


葬礼那天,我穿着黑色的纱裙,在父亲的遗体被送进火化炉时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我无暇去顾及旁人的目光,我只知道这世界上最爱我的男人彻底地离开了我,我永远地失去了我的父亲。


我想起他对我说,爸爸永远爱幸子。


可永远,究竟是个什么概念呢?


是人的一生?是几个百年?还是像世界存在的时间一样长久?


我捧着那个在书房里找到的盒子,里面装着父亲年少时的爱情。


我把它放在太宰先生怀里。


他惊讶地看着我,随即打开盒子,温柔地笑了。


他说:“谢谢你,幸子。”


这段年少时不够完美到最后也没能圆满的爱恋就这样彻底结束,它和那个男人一起被埋葬进时光里,可总有人会用生命去记得。


我深深地、深深地向太宰先生鞠了一躬。


这就是我父辈们的爱情。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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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高兴能参加这个企划。

在思考要写什么梗时突然看见了上面这张图,于是整个人豁然开朗,觉得自己可以写一写女儿视角的太中爱情故事。但我没办法接受太宰和中也各自结婚生子,所以几番魔改之下,好好的刀梗被我写成了这个样子。

我太菜了,我写不出刀子味,给大家拖后腿了。

(暴风哭泣)

希望我把故事讲得足够清楚,希望大家食用愉快,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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