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见之欢°

🔆
你在世的日子
要比正午更明
虽有黑暗
仍像早晨

【双黑/太中】Not Today

*终于把在备忘录里躺了一年的梗写了,可见本人的拖延症已晚期……

*是if线!!!!!你会看到:太宰扭曲且沉重的爱,一个震惊万分后来接受度良好的中也

*我非常喜欢这个故事,喜欢到刚写完就到处创人(你)




参加太宰治的葬礼时,中原中也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他站在所有人的前方,站在离黑色棺椁最近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见逝者的遗容,但他只是把帽子按在胸口,任由额发遮住他的眼睛。


他从小都被死亡这个话题困扰着,有记忆以来被羊带回,每天都在为日后的生活物资发愁,生怕孩子们挺不过寒冷的冬天或是突如其来的流感。加入黑手党后他被迫与太宰治绑定,要操心的事从一日三餐变成了“盯着混蛋太宰不要让那家伙死了”。当上最高干部后他贴身保护在首领身侧,坚定地认为太宰治的生命只属于自己,绝不能让死亡成为威胁。


一直以来,他都在身体力行拒绝着死亡,不管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他算不得人类,因此对短暂的仅此一次的生命格外看重,但当死亡真的不管不顾侵入他的一亩三分地后,他站在一片废墟上,突然惊觉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眼一闭,腿一蹬,心跳一停,呼吸一滞——这便是太宰治向往已久不懈追求的东西。


那家伙从楼顶上一跃而下的时候心里应该很畅快吧,不仅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解脱,还恶心了一把最讨厌的人,绝对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中原中也这么想着,头垂得更低了些,他不愿让一丁点棺材进入他的视野,太宰治的遗容是实在算不得好,面目全非的尸身给入殓师出了个大难题,殡仪馆用尽浑身解数才让黑手党尊贵的首领勉强像个人,可无论怎样修补那张脸,中原中也都无法从上看到他所熟悉的太宰治,这一直在提醒他,那个他深深厌恶又无比在意的灵魂已经消散,留下的只有破碎的散乱的拼图一般的躯壳。


身后的人群里传来低低的哭声,中原中也只觉得厌烦,忍不住嗤笑:有什么好哭的呢?偌大的黑手党里究竟有多少人是真心为了太宰治的离去而难过?似乎一个也没有。这四年的首领生活,太宰治把自己囚禁在黑漆漆的办公室里,除了中原中也和几个受器重的下属,没人能近距离与他接触,而现在,在他身边有一席之地的人走的走散的散,竟然只剩下中原中也。


他感到一瞬间的憎恨,但憎恨的源头已经死去,因此这情绪显得格外可笑。他又感到悲哀,为自己也为黑手党,为所有试图走进太宰治世界里的人。但最后他只感到麻木。


他抬起头,第一次看向太宰治的棺椁,在心里默念:死亡快乐。


——不,还是不要快乐了,下地狱吧,永远痛苦,永远挣扎着、嘶吼着,这是擅自死掉的代价。


中原中也把帽子扣在头上,转身离开了葬礼。





港口黑手党死了一个首领,这本该是掀起里世界轩然大波的事,但中原中也雷厉风行地控制住了局面,稳稳坐上第一把交椅,让组织平稳地度过了换代的动荡期,比起太宰治继位的那段时间甚至称得上风平浪静。一来是因为太宰治自杀的癖好人尽皆知,什么时候死掉都不足为奇,二来是因为太宰治跳楼的时候中原中也在国外出差,有充分证据证明先代的死与他无关,三来是因为他在黑手党内积威甚重,早就被看做是下一任首领的人选。在大多数人的拥护之下,中原中也换下了短款西装,像先代那样穿起了长外套,从前那条搭在太宰治肩上的红围巾现在换了归属,过长的红色直直垂至膝盖,在走路时被气浪荡起。


他在组织里挂了三天黑纱以示缅怀,而后便一头扎进了工作里。外部虎视眈眈的敌人不在少数,认为太宰治死去便有利可图的蠢货更是一抓一大把,一封封文件被送进首领办公室,在中原中也手中停留几分钟,又被分发给各个部门。这样的工作中原中也很熟悉,不久之前他还站在太宰治身后,垂着眼看那人在白纸上写下批复,笔尖画出流畅的弧线,在末尾习惯性落下一点。


等桌上不再有新的文件,中原中也把笔放下,靠在椅背上休息。他第一次觉得首领办公室空荡荡得的,毫无人气,窗帘放下后阴森得可怕,他不禁想:太宰治当初坐在这个位置上时也会有这样的感受吗——在浓稠得看不到光亮的黑暗里踽踽独行,明明看起来珍宝满怀,但实际上手中空无一物?


他抬起手臂遮在眼前,深深地叹了口气。


当晚,后勤部的部长敲响了首领办公室的门,带着一张清单以及清单上的物品,身后的部下们鱼贯而入,手脚麻利地把办公室里的家具搬走、摆件清空。书柜被换成了红木的,墙上挂着名家油画以及动物的头骨,崭新的置物架上是其他组织送来的继位礼物,酒柜里放满了名贵的红酒,一步开外是刚出厂就坐飞机来到横滨的真皮沙发,新地毯相当柔软,走在上面就像是踩着棉花一样。


首领办公室被重新翻修了一遍,除了办公的空间,还分出一片区域用作短暂的休息,门口一左一右摆着两盆一人多高的翠竹,矮几上是净化空气的绿萝,窗帘拉开后巨大的落地窗清晰地把横滨的晴空印在中原中也眼底,阳光正好。


除了那张办公桌以外,一切都不同了。


后勤部部长问:“首领,办公桌要换新的吗?”


中原中也微微侧脸,瞥了一眼那张从森鸥外在位时就被使用的桌子,它的桌面上有深浅不一的划痕——是太宰治闲着没事划出来的。他沉吟片刻,说:“换吧。”


“桌子有些大,可能需要把门框拆除才能运出去,而且抽屉里的文件您需要自行收好,下属们不便插手。”


“这么麻烦?”中原中也皱了皱眉,“那算了,先用着吧,等我把BO……太宰的东西收拾收拾,再让你们来换。”他又把目光移向窗外的风景,摆摆手说:“下去吧。”


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


有多久没能好好看看横滨的蓝天了呢?中原中也思索着。自从太宰治继位后,首领办公室的落地窗就被厚厚的遮光窗帘挡住了,头顶的一盏灯只照得亮仅此一平米,在这样的环境下日复一日地工作,就算是拥有强大心脏的人也难免会焦躁不安吧?大概对于太宰治来说,死亡是他逃离牢笼、奔向自由的唯一途径,他下坠,像一只黑鸟,被重力牵引着落在地面,肉体在泥土中消解,灵魂在空气中游荡,尘归尘土归土,这才是死得其所。


中原中也走到办公桌后坐下,伸手抚摸上面斑驳的痕迹。这张桌子他再熟悉不过,十八岁以前他站在几步开外向森鸥外汇报工作,十八岁以后他站在太宰治身侧听下属们的报告。太宰治会趴在桌子上午睡,会孩子气地把钢笔拨来拨去,会在闲暇时捧着一杯咖啡盯着他发呆。中原中也有很多关于这张桌子的记忆,其中大部分都有太宰治的身影,他从没想过这张桌子会独属于他自己。


他拉开抽屉,收拾出来一盒烟、几沓稿纸、一本小说集、一匣子弹和一把上了膛的手枪,还有几个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写着黑手党的发展规划。中原中也随手翻了翻,觉得很有参考价值,特意放在一旁与没用的杂物区分开。他还找到一个绒布盒子,里面是一枚古铜色的雕花打火机,表面的涂漆掉光了,变得圆润光滑。他认出那是太宰治18岁的生日礼物。


太宰治很少吸烟,继位后抽得频繁起来,工作累了的时候他会从中原中也的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啪嗒一声火舌跃出,在烟草上留下星星点点的橙红色火星,而后烟草燃烧,太宰治吐出一缕白雾,故意坏心眼地往中原中也的方向扇。


“你能不能不要擅自拿我的打火机用啊?”中原中也不满地把烟味扇走。


“哎呀,中也把这个送我,自己再买一个不就好了。”蹭烟又蹭火的人厚颜无耻地说。


中原中也翻了个白眼,抢过打火机塞进口袋:“才不会给你。一个旧火机有什么好送的?”


一段时间后他在逛街时无意看见了一个非常漂亮的打火机,纯铜的机身分量十足,色调饱满亮丽,质地坚实耐磨损,表面还雕刻着古典的雕花图案。他一秒钟都没犹豫就进店买下了它,悉心准备了包装盒,想作为礼物送给太宰治。


但他们的关系送普通的小玩意都嫌逾越,更何况是打火机。这份礼物在中原中也的抽屉里躺了很久,直到太宰治生日那天才被名正言顺地放在首领办公桌上。太宰治打开盒子后愣了一下,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问:“中也知道送打火机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你不用再蹭我的了。”中原中也目不斜视,一本正经地回答。


“没有其他寓意了吗?”


“给上司送打火机寓意着‘红红火火’,我祝愿黑手党的事业越做越好。”


太宰治托着脸看他,良久,才把盒盖盖上,放进抽屉里,拿了一份新的文件开始看。


那时候的中原中也想,太宰治越来越没礼貌了,连个谢谢都不肯说。后来的中原中也想,太宰治大概压根不喜欢那个礼物,因为他一次也没用过。那之后再吸烟时,太宰治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个印着眼镜礼帽男的火柴盒,右下角写着“Lupin”。


也是,他们这样的关系,不怀疑对方在礼物里塞点毒针都算是有良心,哪里还能奢求送出的礼物被好好对待呢。中原中也闭了闭眼,整理好心中结成一团的情绪,把烟盒掏出来递给太宰治。


“只剩一根了。”太宰治说着,抬头看向身后的最高干部。


“你抽吧。”


“唔。”


太宰治点了火,把烟夹在指间,抽了一口,而后对中原中也招招手,待后者弯下腰凑近时将烟嘴送到中原中也唇边。


再后来,太宰治学会了自备香烟,他们的距离又疏远了一步。


中原中也曾无数次懊恼地想,要是他不送打火机就好了,太宰治说不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用这种隐晦的方式来表达厌恶与拒绝。他一直默认那个打火机被扔掉了,但没想过它被好好保存着,就连当初的包装盒都完好无损,从机身的磨损程度来看,物主经常把玩,但除了掉漆之外并没有其他痕迹,想必太宰治十分爱惜。


中原中也试着打火,并没有火苗跳出来,大概已经被用到没气了。太宰治到底背着他抽了多少烟?


他有些烦躁,下意识屈起食指敲击桌面,有节奏的“哒哒”声响了十几下,而后是一声“啪嗒”,桌面弹出一个夹层,里面躺着一张纸条。


中原中也愣在原地。纸条上会写着什么呢?组织的最高机密?太宰治隐瞒他这么多年的事?还是说,一封只写给他的信?敲击的节奏是太宰治的习惯,中原中也只不过是因为太过熟悉而下意识模仿罢了,如果是那个混蛋首领的话,说不定会算到今天这一幕,然后窃笑着把纸条放进夹层,等着中原中也发现。他把它拿出来,展开,念出上面的词句:“我留下了一个重要的秘密。”


什么秘密?中原中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把剩下的部分展开,发现那似乎是一首童谣。


“我留下了一个重要的秘密。


二十二个小黑人,归去来兮只独身;楼顶一跃命呜呼,还剩二十一。

二十一个小黑人,夜不能寐真乏困;倒头一睡睡死啦,还剩二十个。

二十个小黑人,痛苦劳碌无人理;绳系房梁双眼闭,还剩十九个。

十九个小黑人,情绪缠喉难倾诉;快刀乱麻斩干净,还剩十八个。

十八个小黑人,初登高位摇摇坠;步步为营呕心血,还剩十七个。

十七个小黑人,无人区内悲戚戚;屋塌房坠血迹斑,还剩十六个。

十六个小黑人,龙头战争搏命去;匕首锋利不留情,还剩十五个。

十五个小黑人,瓦砾堆里长叹息;痴嗔怨怒从此逝,一个也不剩。”





十五岁,太宰治在镭钵街遇见“羊之王”中原中也,被一脚踹进墙上。


十六岁,太宰治参与龙头战争,用捅自己大腿一刀的方式换来中原中也开启污浊。


十七岁,太宰治的集装箱房顶突然塌陷,他被中原中也从铁皮和隔温棉中挖出来的时候满头是血。


十八岁,太宰治篡位,中原中也在震惊与愤怒之余成为他最锋利的刀,为他扫平一切阻碍。


十九岁,太宰治在中原中也泡咖啡的时候尝试割喉自杀,被送进医务室,出院后被中原中也拽着领子骂了一顿。


二十岁,太宰治在抽屉里藏了一根上吊绳,中原中也发现后果断把首领办公室的灯改成了内嵌式。


二十一岁,太宰治因为过度劳累和频繁的熬夜在工作时陷入昏迷,躺在医疗部输了三天液,中原中也寸步不离。


二十二岁,太宰治坠楼而死,中原中也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中原中也把纸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确认上面没有其他字迹,然后不可抑制地愤怒起来。


这算什么?太宰治就这么讨厌他吗?讨厌到就连遗书也不肯提及他一句,甚至还要把他的存在抹去,来虚构死亡?


他确实一直在插手太宰治的死亡,最开始是因为森鸥外的命令,后来是因为他在意,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太宰治拥抱死亡,因此一次又一次从死神的镰刀下抢人,因一己之私固执地把太宰治留在人间。


不难理解吧?谁会愿意让在意的人死去?从他们15岁被迫绑定的那天起,中原中也就注定要在心里腾出一点地方给太宰治,那是他的搭档,就算那家伙六年前突然一夕之间大变样,捉弄他、嘲笑他、对他恶作剧也恶语相向。


他又读了一遍太宰治的遗书,突然发现了不对劲:如果说遗书的目的是为了传达“我恨你”,那大可不必称其为“秘密”,毕竟首领和最高干部之间恶劣的关系人人心知肚明,太宰治会准备各种各样的捉弄,也会把一个个难听的称呼安在中原中也身上:蛞蝓,帽子架,暴力野蛮大猩猩……但实际上他也会微笑着注视中原中也,不肯说一句重话。


那么把先前的猜测推翻,换一个新的但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的思路:太宰治在抱怨中原中也打断了他这么多年频频尝试的自杀,如果没有中原中也,他早就死掉了。


中原中也敏锐地察觉到这大概是童谣的真正含义,但这跟那个秘密又有什么关联?他目前掌握的信息太少了,但太宰治既然肯留下这封遗书,一定是有把握他能找到答案,关键的线索就藏在什么地方。


他看向清理出来的那堆杂物,翻看小说集、笔记本、稿纸,拆开手枪,倒空弹匣,若不是打火机的机身完好无损没有被撬开的痕迹,他甚至还想看看太宰治有没有把线索藏在机身里。他把所有东西翻了个遍,什么也没找到,于是他想起那些被他扔出办公室的家具,它们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太宰治的遗物。


中原中也在落满灰尘的杂物室里寻找,屋子里灯光昏暗,货架上是密密麻麻的零碎物件,换下来的沙发桌椅被随意堆放在墙角,他走过去,蹲下,没在意落在地面上的红围巾沾染了灰尘,他把每一个抽屉拉开,在每一张桌子上敲击,甚至把沙发的皮革划开掏出里面的填充棉,最后他看着乱七八糟的杂物室,以及灰头土脸两手空空的自己,挫败地叹了口气。


解开迷题的线索要去哪里找呢?中原中也陷入了迷茫。太宰治住过的集装箱早就被拆了,这几年来他们称得上形影不离,所有与太宰治相关的物件都被他翻了个底朝天,可他仍然一无所获,那人好像真的什么都没留下,死得干干净净。


不,等等,相关的物找遍了,相关的人呢?芥川银失踪,但中岛敦还在。仔细想想,中原中也和太宰治为数不多分开的时候,都是因为太宰治要单独与中岛敦说些什么,这么看来,或许应该去一趟侦探社。


虽然刚上任就翘班不太好,但中原中也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他戴上帽子,走首领专用的电梯来到地下停车场,挑了辆低调的跑车,十几分钟后便到了侦探社楼下。


甫一下车,他就察觉到有充满戒备的视线从楼上投下,侦探社的人在发现可疑车辆靠近时就全员戒备,看到车上下来的是港口黑手党的现任首领后更是一个个严阵以待,中原中也按了按帽子,轻蔑地笑笑:就窗口探出的那几个脑袋,他能在一秒之内让他们身首异处。这样差劲的水平,怪不得太宰治要为他们费尽心力,甚至不惜把自己器重的部下送去。


中原中也不爽地“啧”一声,他感到一种空落落的忧愁,像是被风吹起的沙尘、漫天飘荡的炊烟,悬在空中无处落脚。他把车锁上,抬脚走进楼道。


他走得不快,一步一顿,老旧的楼梯是沉闷的灰色,两侧的墙壁上印着零星几个鞋印,阳光透过楼梯间的小窗户照进来,在地面上留下斑驳的光影。在迈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中原中也突然停下了脚步,突如其来的犹豫紧紧箍住他的心脏,让他罕见地打起了退堂鼓,手指停留在门把手上,迟迟没有按下。


如果中岛敦也什么都不知道呢?


如果侦探社里那位太宰治一直关注着的人也在,他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还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身体的战斗本能就先一步做出了反应,红光浮现,挡住了木门被击碎后四散的碎片,被重力控制住的黑色凶兽愤怒地张着嘴,想要把面前的人拆吃入腹。


中原中也冷哼一声,他并没有动作,但黑兽连带着操纵者芥川龙之介都被无形的大手按进了地板里,从四面八方射来的子弹以及横劈的大刀都被阻隔在几厘米之外,无法伤到他一根汗毛。


“这便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中原中也走进侦探社,双手插兜,闲适得像是走在自己家。他环视一周,掠过社员脸上惊惧的神色,看向坐在桌子上吃薯片的侦探。“我找中岛敦。”


“你找他干什么!他不会跟你走的!”还嵌在地板里的芥川龙之介咳出一口血,挣扎着爬起来,又被按了回去。


“我可没打算带他走,港口黑手党不稀罕叛徒。我只是来问他几个问题。”中原中也不耐烦地皱眉,他的耐心已经耗尽,如果再找不到想找的人,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一抬手把侦探社夷为平地。


几秒钟的沉默后,中岛敦拨开人群走了出来,他神色坚定,但眼底还有未藏好的慌乱,条件反射地想要行礼。


“停,你已经不是黑手党的人了。既然是那个混蛋的意思,你就好好待在‘光明’的一方吧。”中原中也说完,转身朝门口走:“跟我来。”


他走到楼道拐角处的绿植旁边,为自己点了一支雪茄,并没有抽,只是捏着,任由白丝一般的烟消散在空气里。


“中岛敦,”他喊了年轻人的名字,“你跟太宰单独谈话的时候,他有没有什么异样?”


“哎?”以为自己会得到关于立场的质问的中岛敦愣了一下,思索一会儿说:“没有,太宰先生没有任何异常。不过他在说完正事后并不会让我立即离开,他会抽一支烟,然后把烟嘴部分的黄色包装纸揭下来写字。”


“写字?”中原中也扭过头,目光炯炯:“他写的是什么?”


中岛敦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看见太宰先生把写好的纸条折了几下塞进一个小瓶子里,但我并不清楚小瓶子在哪,太宰先生写完后就把它藏起来了,他没起身,所以应该就在办公桌附近。”


直觉告诉中原中也那个瓶子是极其重要的道具,很快他又发现了另一个重要的细节。


“你说太宰抽烟……他用什么点火?”


“一个打火机。”


“打火机?”


“嗯,古铜色的,我亲眼看见太宰先生从口袋里掏出它来点火。”


中原中也感到一瞬间的茫然。如果太宰治喜欢那枚打火机,也愿意使用,为什么要背着他呢?这个行为到底有什么意义?难道太宰治千方百计想让他知道的秘密就是这个,为了看他无法串联起自己的行为与目的而无措的样子?死了也要拿他寻开心吗?


他深呼吸几次,在盆栽里掸了掸烟灰,说:“我明白了,你回去吧。”他越过中岛敦,朝楼梯的方向走去。


经过侦探社的房门时,有人把门拉开,喊了一声“中原先生”,是那个红头发的胡子拉碴的男人。


中原中也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太宰治死后,他到处收集这人死前的行踪,自然知道太宰治去酒吧见了织田作之助,还聊了天。他们说了些什么?现在叫住自己,又想做什么?


织田作之助像是没察觉到中原中也散发的敌意一般,礼貌地请求:“中原先生,你要走了吗?能否请你先解开芥川身上的重力异能?”


“等我离开后自然会解开。”


“啊,噢,谢谢。”织田作之助抓抓头发,突然问:“你今天到访,是为了前任黑手党首领吗?”


中原中也没肯定也没否认,只是说:“你们见过吧,他跟你说了什么,能让你这么确定我是为了他而来?”


“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不过对你来说都不重要。只有一句让我非常在意,思来想去,总觉得指的是你。”


“噢?”中原中也燃起兴趣,分给织田作之助一个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说,他有一个说再见会感到痛苦的人,所以就不说了。”





中原中也坐在驾驶座上发了一会儿呆,才慢悠悠往黑手党开,路过红绿灯,拐弯,下坡,开进地下车库。他皱着眉头,脑袋里仍旧空空的,没有悲伤,没有愤恨,什么也没有。这是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空瓶子,似乎太宰治的死把他身体里所有的情感都带走了,只留下一具躯壳。


站在电梯里按楼层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自己走的是员工通道,随着数字一点点变大,狭小空间里的氧气也慢慢稀薄,他攥着胸前的领带大口大口地喘气,窒息感让他双眼发黑,只得撑着墙壁让自己不至于倒下。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又点了根烟,第一次打火机没打着火,第二次才有火苗。刚抽了几口,电梯便到站了,他走出去,路过茶水间的时候听见有人在高声谈笑。


“……剧情真不错啊!下次还想再看一遍。”


“多喊几个人一起去吧?喜剧片就是人多了看才热闹。”


“好啊好啊,那些桥段真是笑死人了,哈哈哈哈……”


那一瞬间,无法抑制的怒火填满了中原中也的胸腔,他看着茶水间里闲聊的几个黑手党,闻到空气里醇厚中带着苦涩的咖啡味,走过去,沉着脸敲了敲门框。


“在聊什么?”


首领的突然出现让几个摸鱼的打工人吓了一跳,纷纷胆战心惊地行礼,生怕自己受到什么惩罚。


中原中也锐利的眼神从他们身上扫过。“有什么好笑的?说来给我听听怎么样?工作时间凑在一起聊无关的话题,本月的奖金别想要了。”


几个下属哪敢说一个“不”字,纷纷低头认罚,灰溜溜地回到工位上。看着他们垂头丧气的模样,中原中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语气太凶了,但他无法不生气,他想不通,在太宰治刚死没多久的现在,为什么所有人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可以迅速投入到寻常生活中去,获得快乐和幸福?那家伙可怜到没人在意吗?


可是港口黑手党现在的成就至少有四分之三都归功于太宰治,他们享受着他带来的便利,却忽略着他的死亡。


中原中也在茶水间站了一会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根据中岛敦提供的信息,装着纸条的小瓶子就在办公桌附近,抽屉里的东西已经清理完了,接下来就要从周边区域入手。中原中也把地毯掀开,蹲下身仔仔细细地查看桌旁的地板,就连桌下的那一块都不放过,他退出去的时候后脑勺不小心撞到了桌子腿,奇怪的“咕噜”声过后,“啪”,一个玻璃瓶从桌面背面的凹槽里掉了下来。


他顾不得把地毯铺回去,拔开瓶塞把满满一瓶的纸条倒出来,坐在地上开始读。


有的纸条写着抱怨的话。

“中也今天的香水不好闻,不是我称赞过的那款。”

“中也的语气太凶了,但恶犬更好独自生存,所以我勉为其难原谅他。”

“偶尔会希望中也能抱抱我。”

“为什么不能多信任我、多在意我一点呢?”

“太累了,以后中也做首领也会这么累吗?”


也有的是单纯的祈愿。

“希望晚饭能吃铁板烧。”

“想喝楼下咖啡店的新品,一会儿就让中也买给我。”

“中也什么时候能做饭给我吃呢?”


更多的是对日常的记录。

“中也换了香烟的牌子,还是之前的好抽。”

“今天泡的咖啡好苦,舌头要被苦掉了。中也什么时候能去咖啡店精进一下手艺。”

“中也不喜欢我用他的打火机。”

“收到了礼物,但中也大概只是嫌我总用他的打火机很烦吧。”

“我用火柴点烟的时候中也的表情好奇怪,喂喂,就算我看起来四体不勤,但也是会用火柴的好吗?”

“让小矮子处理这些事会很费劲吧,没有我该怎么办呢?”

“把规划写得详细一点好了,中也应该会看吧。”

“现在的黑手党不惧怕任何组织,中也是安全的。”


林林总总,字字句句,都与一人有关。


如果这不是恨的话,那它可以被称之为“爱”吗?


中原中也攥紧一张纸条,棱角硌得他生疼,他如同坠入冰窟,又像置身于火海,跃动的火舌舔舐他的四肢百骸,强迫他袒露出脆弱的内里,避无可避的爱氧化发黑,变成一摊灰烬。


他晕晕乎乎地想到那枚打火机,它作为礼物被送出时带着“点燃爱情之火”的隐喻,也确实成就了这一意义。


太宰治用打火机点烟的时候在想什么?看着中原中也被气到跳脚时在想什么?在饭盒里放虫子模型、跟其他人抱怨搭档被夸大的缺点、在作战计划无伤大雅的部分设计一个仅针对中原中也的陷阱时,又在想什么?


如果不被告知,谁会认为这是爱?倘若从前的一切都是隔着层雾,那么重新看待太宰治时,以前的行为似乎都别有意义——激怒搭档是为了获得关注,恶作剧是为了确认自己被信任,传播搭档的糗事是为了减少潜在情敌,设计陷阱是为了和搭档玩闹。


中原中也攥紧胸前的衣服,想起几年前尾崎红叶还在的时候,教导他审讯技巧时提起过的关于自杀者的心理学知识,选择跳楼的方式结束生命表明死者陷入了现实与幻想差距太大的痛苦。


而太宰治似乎没有得到任何一个他想得到的东西,他仅有的也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中消耗殆尽。


中原中也再一次感到窒息。这份突然压在他头顶的爱意太过沉重,也太过扭曲,甚至让他罕见地升起了逃跑的念头:从心底深处冒出陌生的自责与愧疚,像尖锐的刀片将他划得鲜血淋漓。


可是你并没有和我说过,我又怎么能知道?为什么你爱我这件事,要在死后才让我知晓?明明有那么多的时刻可以让我们心意相通,就算伴随着疼痛的初遇并不美好,就算16岁的你突然抽风了一般变成另一个样子,就算黑手党改朝换代、森鸥外下落不明,就算你从一开始就心存死志。


磁铁的两极无法吸引的时候,除了中间隔着万千阻碍,就只剩下一种情况——它们背靠着背紧紧贴在一起,于是声音无法被传达、感情无法被揭露,一切的秘密藏在最靠近也最遥远的地方。


尖锐的痛苦骤然袭来,就像一根细细的铁针,将心脏毫不留情地刺穿,再慢慢地慢慢地勒紧,随着心脏的跳动传来一下一下的疼痛。中原中也的手难以自制地微微颤抖,瞳孔因震惊而缩紧,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掉了漆的打不着火的打火机,保存完好的包装盒,以及他送出那份礼物时太宰治亮起的眼睛。


中原中也第一次如此憎恨自己活着这件事,如果心脏不跳动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感到疼了?他从酒柜里拿出一瓶酒,灌了一大口。


太宰治死去的这些时日他睡得并不好,虽然仍一夜无梦,但睡眠质量很差,总是会在半夜惊醒,看着漆黑的房间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产生人格前在虚无中沉睡的日子,感觉自己要挣脱掉沉重的壳去见一个闯进自己世界的人。而后他意识回笼,烦闷的空气和沉重的心情使他无法入睡,只能像太宰治失眠时那样睁眼到天亮。


为什么我不是人类?中原中也问。我不想梦不到你。


不是人类也挺好的。中原中也想。我怕总是梦到你。


他大口大口地喝着酒,深红的酒液从嘴角流下,隐没在衬衫领口,让那片布料红得像鲜血。他心道混蛋太宰治就算死了也不让他安宁,非要给他一个萝卜,让他心甘情愿地去追逐被隐瞒的真相,然后一辈子忘不掉。


怎么会忘呢?就算那家伙什么都没留下,中原中也也无法忘记。


太宰治在别人的记忆里是恶魔,是独裁者,是诡谲难辨的低气压和永远没有阳光能穿透的阴霾,唯独在他眼里,是喧闹,是生命,是擂钵街明媚的阳光和救他于混沌的「人间失格」,是色彩热烈激情燃烧的青春与爱情。​


他举着酒瓶破口大骂,骂太宰治不离身的绷带,骂太宰治层出不穷的捉弄,骂太宰治总想去死最后真的死去,骂太宰治偷偷抽烟,骂太宰治不说爱他。凭什么太宰治就可以在播下种子后毫无负担地撒手离去?让他愤怒、让他憎恨、让他念念不忘,这就是太宰治的目的吗?


他喝了一晚上,也骂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太阳穴一抽一抽。他打了个哈欠,习惯性地撑着身子做出下床的动作,却始终没有探到床沿在哪里,而后他突然清醒,意识到再也不会有人把喝醉的他搬上床了。


中原中也从地上爬起来,糟糕的睡姿让他的四肢变成蹩脚的废旧机器,他跌跌撞撞地走向落地窗,把窗帘拉开,清晨的阳光明亮而透彻,把温暖淋了满身,天空清澈,窗框的影子重新划分着地板的结构,在中原中也头顶上方斜斜横过一道。倘若站在这里的是太宰治的话,那道影子会恰好划过他的喉咙。


滴答,滴答。


墙上的挂钟不知疲倦地走过一圈又一圈,兢兢业业地昭示时间的流逝。中原中也听见声色涌入他的耳道,在寂静的灵魂中填充进纷乱的玻璃片,变成五彩斑斓的万花筒。


世界就像一块零件繁多的钟表,滴滴答答的时间是拨动它的手,而每个人只是钟表零件间的一小粒灰尘。


楼下店铺的老板卖着和昨日无甚区别的包子,街上的行人匆匆走过去往他们旅途的终点,白鸽又一次飞过街角的蓝天,红绿灯一如既往地指挥着车流,电车不知疲倦地奔跑在公路上。日复一日的普通生活不会因为缺了谁而方寸大乱,只有他在喧闹的城市里安静地承受世界崩塌的绝望与悲伤。


中原中也掏出那枚太宰治索要无果的打火机,把那些纸条连同遗书一起点燃,火焰像破碎的红布条一样在空气中抖动着,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美丽的红色过后是死寂的黑,他把那小撮灰倒进玻璃瓶里,只铺了浅浅的一层。


“还是找个更小的瓶子吧。”中原中也皱着眉喃喃自语,“这个太大了,不好携带。”


他握着玻璃瓶,踩着厚厚的地毯往门外走去,身后所到之处亮起红色光晕,散乱的杂物飘起又落下,被摆放得整齐。


“我不会被你困住的,太宰。”他打开门,郑重地迈出一步。“我会让黑手党变得更好更强大,我会好好活着,活到七老八十再下去嘲笑你。”


——这也是你的愿望吧。


中原中也穿过走廊,听见部下的交谈声、手指敲击键盘的哒哒声、打印机工作的嗡鸣,他笑着和遇见的每一个人打招呼。


窗外有风呼啸而过,带着花与青草的味道。


他仿佛听见有人在轻笑:是啊,中也,这就是我的愿望。





“不错,就这么写吧!”


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办公室里,有人伏案书写着什么。他神情认真虔诚,一笔一划,颈间的红围巾在桌面上堆成一个小丘。


我留下了一个重要的秘密,始于七年前新生般的初遇,不会因我的死亡而终结。


我留下了一个重要的秘密,不曾对任何人提起,只作为我自娱自乐的心绪。


我留下了一个重要的秘密,生长自暗无天日的淤泥,沾染着扭曲、血腥气、与可怖的占有欲。


我留下了一个重要的秘密,那就是——我爱你。


太宰治放下笔,把纸举过头顶,像展示自己心爱的玩具一般快乐地转了一圈,喜笑颜开。


“啊——这真的是,最棒最棒的礼物了。”


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把纸条卷好放进弹出的夹层里,无比期待地想象遗书被发现后的情景。


知道自己被最讨厌的人爱着的时候,中原中也一定会气急败坏地跳脚,但因无法进行报复回击而惦记他一辈子吧。


太宰治从口袋里摸出他随身携带的打火机,珍而重之地放在绒布盒子里,带着希冀与向往走上天台,隔着九十米的距离望向楼下的水泥地。


被重力杀死的感觉是什么?会痛吗?还是会安心呢?


中原中也爱他吗?如果爱的话,在看到遗书后会恨他吗?


如果不爱他的话,那就更加更加憎恨他吧。


太宰治露出迷醉的神情,在计划最后一环归于圆满后朝虚空迈出一步,他面朝上下坠,眼底的晴空与十五岁那年如出一辙。


中也啊。


我想要你永远记住我,但又舍不得你停留在原地。


所以,痛苦地朝前走吧,你走的每一步,都带着我的烙印。


太宰治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再让你爱我一天,再让你恨我一天,再让你铭记我一天,再让你怀念我一天。中原中也总会释怀太宰治的死,可以是明天,可以是后天,但永远不可以是今天。





fin.

柠老师真的非常非常会写刀,经过她的建议我更喜欢这个故事了。

如果觉得刀的话可以去看一下彩蛋,是萧宝要求的,本来我并没打算让故事变得不刀(目移)(吹口哨)

一个彩蛋就干了两千六,服了

评论(172)

热度(15007)

  1. 共1339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