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见之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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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世的日子
要比正午更明
虽有黑暗
仍像早晨

【双黑/太中】十五年的纠缠不休

*是@猫念_KHR 的约稿!

*来,BGM安排上 ,这首歌真的蛮好听哎

*暂时没想到其他要说的,但还是想打三个预警






“我还记得第一次给你写信是在春寒料峭的时候,天色尚不明媚,樱花也还没开,天空灰蒙蒙的,没有云朵,风倒是吹得很紧。


“那时你约摸是十六七岁,我们刚吵过架,我固执地不愿意服输,就算在心里知道是我的错还是嘴硬说我绝对绝对不会给你道歉。红叶大姐给我端了一碟和果子,森先生去了你那边,我猜你们一定一起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我嘴上说着不在意,但实际上记住了红叶大姐的话:有些事不好意思说出口,就用笔写下来寄出去吧。


“于是我从抽屉里翻出一沓稿纸,打算给你写封信。写什么好呢?凭我的性格,就算是写信也不可能向你认错,但红叶大姐说了,要把自己真挚的感情融入字里行间,看信的人才能有体会,于是我从网上搜了一篇主人写给离世的狗狗的信,比葫芦画瓢写了满满三页纸。


“我专门找了个你不在的时候把信放到你的桌子上。你是不怕冷的,在那样的天气也开着窗户吹风,我怕风把信纸吹走,害我白白浪费了时间和墨水,就随手拿起一个笔筒压住,临走了我才想起来,那个笔筒分明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你总是会留下跟我有关的东西,或多或少。就像我们分开后你也保留着我们的合照,尽管再也没有拿出来看。后来我再去找你,你还是会像从前一样,一边损我一边给我煲粥暖身子,让我一直有种我们停留在十八岁的错觉。


“写这么多我不是想回忆些什么,只是笔一挨上纸就自己动了起来,总是写一些我早就忘记的事,倒叫我觉得新鲜。我原本只是打算在百忙之中抽空给你写个信,聊表心意,但我想要写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我得多准备几张纸才好。”


年轻的小记者合上书,对面前微笑着的男人说:“太宰先生,这就是您给爱人写的第一封信,对吗?”


“没错,这是那封信的开头。”太宰治笑了笑,他虽然不再年轻,可十几年的时间让他多了沉稳和成熟,属于男性独有的魅力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小记者点点头,在笔记本上记下几句话,继续问:“您从前是不接受采访的,那么,是什么原因让您主动要求采访呢?”


太宰治没有立刻回答,他伸手拿过茶几上的相框,指着照片中橘色头发的男子问:“你知道他吗?”


小记者仔细看了几眼,摇了摇头。


“这是我的……恋人。”太宰治说,他没去管小记者震惊的眼神,笑了笑,继续说道:“我是为了让他在出远门时不至于忘了我,才开始写的信,后来渐渐写的多了,阴差阳错出了版,我自己也写出了兴趣,才坚持下来,一直到今天。可很多人都不知道我的信为什么写、写给谁。”


“所以,您想让您的读者知道您有一个爱人?”


太宰治故作神秘地卖了个关子:“等我讲完你就知道了。”





“你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过得很滋润吧?没有我给你捣乱,没有我惹你生气,没有我打扰你工作,这不就是你时常嚷嚷着的理想生活吗?我也觉得如此,中也不在的日子里没有人管我喝酒管我熬夜管我一睡睡到日上三竿,唯一不好的是我吃不到你亲手做的螃蟹料理了,这让我的胃有点空虚。


“我本以为我会这样逍遥到你回来,但事实上,三个月过去我就难以忍受了,于是不得不给自己找点乐子。我看中了一套很不错的滨海别墅,三层加一个地下车库,足够给你修一个更大的酒窖和衣帽间,我把我的小屋子连同你之前住的房子卖掉了,凑一凑刚好把这套别墅买下来。你放心,你所有的东西我一件也没扔,全部都放在我们的新家里,收拾得妥帖,保准让你大吃一惊:太宰原来是很能干的。


“连着睡了一周,我终于厌倦了整日躺在床上的生活,决定不再放纵自己,不给自己的大脑想你的机会,我给自己做了简单的早饭,去了侦探社。你看,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以后你再说我离开你就活不了,我就能好好反驳你了。”


中原中也远行的第一年,太宰治坐在新家的书房里写信。


他有很多想要写下的东西,琐碎的日常、街边乖巧的流浪猫、橙红色的夕阳和雨后颜色不甚鲜明的彩虹,成丝成缕的云朵、带着花香味的风、比脸还大的梧桐叶,今天楼下的咖啡厅忘了放糖,可芝士蛋糕做得好吃极了。


“服务员小姐笑着催我还账,我前思后想,觉得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个事,正好我装修完房子后还有不少剩余的钱,不如一次性还清。所以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新办的卡递给服务员小姐,我发誓她接过卡的那一刻眼眶湿润了。


“你或许很好奇我为什么会有钱装修我们的别墅吧?在你离开横滨后,我特地去查了查我卡中的余额,那个数字与你的存款当然是没办法比的。于是我把我的卡塞回裤兜,把你的卡插进了取款机。”


太宰治写着写着,突然被回忆逗笑,他还记得当初看见卡里可怜兮兮的十位数时从心底里油然而生的狼狈感,他终于明白中原中也为什么总是担心他有一天饿死在街头,这并非没有事实依据。


“我一想到你要走那么久,就觉得生活索然无味,身边少了个可以逗弄的中也原来这么无聊。我有很多个看见河的瞬间想要了却此生,但一想到我还要等你回来,就必须强忍着去过每一天,为了让自己不至于在生活中消磨掉活下去的热情,我还不得不给自己找点事做。


“可是吃东西会饱,喝酒会醉,散步会累,睡觉会乏,工作太过于枯燥,我不喜欢。想来想去,也只能给你写信来打发时间,可我什么都不做的话也着实没有内容可写。况且我的信中只有絮絮叨叨的废话的话,你也不会愿意看吧?你应当是愿意看见我好好生活的,我这么想,为了满足你的愿望我只好勉为其难地去工作啦,毕竟比起一声不吭就把我丢在家里的中也,我可是个很好的主人呢。”


太宰治看着未干的墨迹,满意地笑了笑。他把信纸折好,塞进一个牛皮纸信封里,细心地写好邮编,一笔一划地在收件人一栏里填上“中也”,末了又觉得不妥,加上了个“中原”。


“敦君!”太宰治从成堆的文件后抬起头来,高声呼唤着后辈的名字,中岛敦应了一声,放下水壶跑过来问:“有什么事吗,太宰先生?”


“敦君,你能帮我把这封信寄出去吗?不要塞到街边的邮筒里,去邮局寄吧。”他总是觉得这样要快一点。


“哎?”中岛敦愣了一下,他第一次看见太宰治给别人写信,还嘱托自己去邮局寄送,很显然这封信的收件人不一般。


“啊,还是算了。”中岛敦正要伸手接过信封时,太宰治突然反悔。他收回手,把信封仔细放进兜里,顺手抄起桌上的一份文件说:“正好我要出去做委托,我还是自己去一趟吧。不好意思啦敦君,能麻烦你把桌面收拾一下吗?”太宰治站起身来笑眯眯地看向中岛敦,丝毫没有把工作推给别人很不妥的觉悟。


中岛敦点点头,又摇摇头:“不不不,我还是跟太宰先生一起去吧,文件我回来收拾。”


太宰治笑呵呵地用文件夹敲敲中岛敦的头,他刚写完给中原中也的信,正是心情好的时候,乐得跟后辈开开玩笑:“我只是出去找只猫而已。怎么,敦君想要去偷懒吗?”


“不是的,我……”


“好啦好啦,”太宰治按住中岛敦的肩膀,承诺道:“你放心,我肯定会平安回来的。”


“你不会看见漂亮的河就跳进去吧?”


“不会不会。”


“也不会到处找女孩子殉情结果一不留神被电动车撞到?”


“不会不会。”


“也不会心血来潮想要看海然后去东京湾里游泳?”


“不会不会。”


“好吧。”中岛敦犹豫地说,倒不是太宰治的话有多么高的可信度,而是他看见福泽谕吉从办公室里探出半个身子,冲他点了点头。


既然社长都允许了,那就去吧。中岛敦让开走廊,看太宰治哼着小曲走出侦探社。


“太宰先生真是不让人省心啊。”他感叹道。


“所以,能够忍受他七年的帽子君真令人敬佩。”江户川乱步补充道。


太宰治的步子很轻快。这几日里压在心头沉重的思念顺着笔尖化作字符转移到了纸上,他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唯有承载着爱意的信封还有些重量,足以坠着他,让他继续留在人间。


邮局离侦探社并不远,沿着门口的街道往前走,过两个十字路口后右拐就到了。太宰治向工作人员递出信封的那一刻觉得自己也想要跟随信封被寄走,一想到这个死物可以被送往中原中也的身边,他居然有点酸溜溜的,忍不住觉得世界太不公平。


但他又告诉自己要习惯,毕竟信是经常要寄的。





“这一年里我经常会忍不住给你写信,粗略算来,已经有两百多封了。如果一封信按五毫米的厚度来算,这些信叠在一起的高度也足以赶上你的身高。我猜你看见这句话时一定又要生气我嘲讽你,但实际上我对一米六很满意,这个高度刚刚好,足够我把你抱在怀里时,再把下巴放在你的头顶。”


太宰治坐在书房里埋头书写,他把书架上不太重要的文件搬到了地下室里,把重要的那部分锁进柜子,用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一堆富有年代感的旧书塞满了书柜。他对自己的布置很满意,在信中美滋滋地跟中原中也邀功,说“这书房总算像个书房而不是中也的办公室啦”。


他拍了很多张新家的照片洗出来,塞在信封里寄出去。“这样,中也就能熟悉熟悉我们的新家了。”


太宰治写得开心,他叼着一根从抽屉里刨出来的雪茄,也不吸,只是等烟草自己燃烧。这烟是中原中也很喜欢的牌子,太宰治虽然不喜欢烟味,但闻见它总觉得心安,就像中原中也一直在他身边一样。


烟灰积攒了一节,但叼着烟的人太过入迷,忘记掸掸烟灰,于是火星藏在灰中,洒落在长绒地毯上。太宰治还在认真写着信,写着写着他觉得腿有点热,后来浑身都热,他才后知后觉地看了看四周。


地毯着火了。


太宰治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收拾信纸和笔,顾不上挪动电器,急忙把跑出门去把信纸放到卧室的桌子上,才接了一桶水返回书房。火苗已经开始舔舐木质的办公桌,太宰治来回跑了三趟才灭掉火。


他满身都是被烟熏黑的痕迹,脸上淌着汗,裤脚被烧了一圈,脚腕处的皮肤被烫红了。太宰治想了想,决定先不把这件事写进信里。


后来他越写越上瘾,中岛敦来串门时被满桌子的信纸吸引,没忍住趁太宰治泡茶时拍了几张照片发到ins上,竟然意外地火了。中岛敦感叹太宰治大概天生就受女孩子的欢迎,现实生活中的女性被他漂亮的脸迷得神魂颠倒,网络上的女性被他带着忧伤的爱感动得一塌糊涂。


一直到有人顺着中岛敦的ins账号找到侦探社来时,大家才知道在网上被疯狂转载的“手写情书”是太宰治写给中原中也的信。国木田独步惊掉了眼镜,江户川乱步差点没拿住薯片袋,谁都知道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的那点破事,但谁也没想到太宰治一写就是四年。


来人是个出版社的老板,他看上了太宰治的文字,在侦探社的接待区要死要活的,非让太宰治同意跟他签合同出版诗集。


“我不会写诗。”太宰治拒绝得很果断,“我的恋人倒是写得很好,但他远在国外。”


出版社老板一把抓住太宰治,满脸真诚地说:“您的作品足够打动人心,如果修改修改,排排版,完全可以作为情诗集出版。”


太宰治沉默良久,说:“我暂时没有出版诗集的打算。如果你真的喜欢那些信,就按书信集出版吧。”


送走了这位委托人,太宰治就被侦探社的成员们团团围住,中岛敦瞪着紫金色的眸子,炯炯有神,看得太宰治头皮发麻。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我们只是很好奇。”与谢野晶子说,这位漂亮的女医生把视线从自己新做的美甲上移开,若有所思地看着太宰治。“你为什么会同意出版你写给中原中也的信?”


太宰治沉默了。


良久,他生硬地转移话题道:“今天的天气真不错啊。”


他不想说,其他人便识趣地不再问,纷纷散开去做自己的工作。太宰治晃晃悠悠地在社里转了一圈,转累了就回到办公桌后坐着打游戏。


那天晚上,他写道:


“我没想到会有人看到信的内容,也没想到他们会那么喜欢它,我看了很多评论,网友们说我写的信中充斥着哀愁与爱,他们更愿意叫它‘情书’。可我自己读却读不出来,粗略一看,满纸都是无聊的日常。但我是要任性一下的,我可以不喜欢我写的信,但你必须喜欢。”


他还把出版社老板的事写进信里,“我原本不想让其他人看见这些信,它是我写给你的,理应只属于你。可我又想,我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在某次任务中失去生命,甚至我可能都等不到足够杀死我的任务的来临就会死去,如果我们都从世界上消失,那岂不是没有人知道‘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的故事了?”


太宰治想了想,继续写道:“也不会有人知道,你离开之后,我辗转反侧多少个日夜无法合眼。更不会有人知道,在某个平平无奇的夜晚,我决定比白天更爱你一点。”





“早上好,中也,今天的我不太一样,因为我是穿着病号服给你写信的。前几天我一直没有动笔,你也会觉得疑惑为什么这么久没收到我的信吧?如果我说我又去跳河了,你一定会很生气的。”


太宰治在病床上支了一张桌子,向护士要来了纸笔。他高烧刚退,浑身乏力,但固执的要坐起身来写信,护士拗不过他,只能给侦探社留下的号码打电话,听完护士的叙述,国木田独步在电话那头沉默许久,叹了口气:“他要写信就让他写吧。”


于是太宰治靠在护士塞给他的厚靠垫上,认认真真地写起信来。


“大概是五天前的上午,我完成了一项委托,路过公园时突然想起你之前说这里的玫瑰长得不错,于是我愉快地拐了个弯,没有回侦探社,而是去寻找你夸过的花丛。但我把公园逛了个遍都没找到那丛玫瑰花,问了在草地上晒太阳的老太太才知道,在几个月前玫瑰花丛就被铲除,改种其他花了。


“我失去了很多关于你的东西。常去的火锅店关门了,叠的千纸鹤丢失了,你买给我的围巾让我不小心落在了商场里,再去寻找时已经无处可寻。现在,我又弄丢了我们欣赏过的玫瑰花,是不是有一天我也会把你弄丢呢?


“对不起,中也,我答应过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但我当时实在是太难过了。五年的时间说长很长说短不短,你一直没有回来,我一直都在等待,有时候甚至分不清我是在等你还是我已经把等待当做了习惯。


“前段时间受的伤还没好,又见了水,我发了高烧,由于着凉,胃病也跟着犯了。敦君说我昏迷了三天,在第四天才有些意识,能够对外界的刺激做出些反应,比如有人对着我喊你的名字,我就会动动手指。


“可我根本不记得我昏迷的时候听到过你的名字。你看,连我的手指都在渴望你,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太宰治写着写着,越发难过起来。他实在想念那个人,但也实在没办法相见。在叛逃黑手党后他生过很多次病,都没有中原中也的陪同,他那时并不觉得委屈,但现在却委屈得心尖尖都泛着酸。


他揉揉鼻子,在纸上写下最后一句话。


“我真的非常,非常地想念你。”





“我今天尝试了割腕,但刀片不够锋利,我使了好大的劲才划开手腕的皮肤。当时我躺在浴缸里,只穿一身睡衣,因为我是在洗澡之前突然心血来潮想要试试看能不能死掉的。我放了满满一缸热水,从抽屉里摸出几年前我不离身的短刀,衣服也没脱就坐进了水里。可是血流出来的那刻我突然后悔了,不仅是因为疼,还因为这么久都没有尝试过自杀的我竟然因为你对这个世界有了丝留恋。


“我还没有等到你回来。我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但你说不定不会再回来了。我又这么想到。我很纠结,于是纠结来纠结去把自己烦得不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手腕埋进热水里,只要等我体内的血液流干我就会死去,而每当我遇见危险的时候中也都会在第一时刻出现。我很期待能见到你。


“但中也是个不守承诺的骗子,我没有等到你来阻止我,我等来了催我工作的国木田君。这个工作狂人竟然撬坏了咱家的新锁,就为了把我揪去侦探社整理文件!他说我已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几个月了,可我一点也没觉得,我明明每天过得很充实,吃饭睡觉给你写信,顺便琢磨琢磨自杀的方法,看看中也会不会赶来救我。


“虽然我每一次都失败了。”


太宰治长叹一口气,他左手腕上缠着的绷带还在渗血,国木田独步特地把椅子搬到他身边,美其名曰给太宰治解决工作上的问题,实际上就是监督这个重拾自杀爱好的家伙不要在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把自己作死。


失去了自由的太宰治相当不爽,强烈抗议无效后,他选择拒绝工作以示反抗。但侦探社没有人买账,其他成员对国木田独步的做法相当支持,甚至丧心病狂到制作了一张排班表,轮流盯着太宰治的一举一动。


于是在福泽谕吉的默许下,侦探社迅速成立了“保护太宰治生命安全小组”,闲着没事时就轮流盯梢不给太宰治任何触碰危险物品的机会,有委托也就想方设法拽上太宰治,力图用有意义的工作填满他无趣的人生。


如此这般,一月之后太宰治终于投降,他主动上交了跟随自己许久的短刀,与谢野晶子瞥了一眼,因为几年没用的缘故刀刃已经生锈了,不仅难以割开皮肉,还容易让伤口感染。她看看尚且活得好好的太宰治,把刀收了起来。


或许工作真的可以让人暂时忘掉烦心事,太宰治划了几次水之后竟然开始认真琢磨委托了。他变得积极起来,脸上又挂起了微笑,整日跟着中岛敦东奔西窜,时不时还一起去黑手党找芥川龙之介的麻烦,在黑手党大楼里跟爱丽丝和梦野久作玩得不亦乐乎。


森鸥外不管他,尾崎红叶甚至会给他送糕点,但太宰治去了几次就厌了,说没有中原中也的黑手党对他毫无吸引力,诚恳地建议老狐狸快点把中也召回来。


森鸥外笑笑,没有回复。


这本来应该是个让人欣喜的转变,但太宰治身上的绷带一天比一天多,脸色一天比一天差,在某次任务结束后他扶着墙踉踉跄跄地离开结果还是在同事的惊呼中倒下时,大家才知道在完美的微笑和沙色风衣之下,掩藏的是被太宰治折腾的不成样子的身体。


福泽谕吉对太宰治说,你必须休息休息。


一向对太宰治放养的森鸥外此时却果断地拍板钉钉支持福泽谕吉,雷厉风行地找了一家风评很好的疗养院,直接给太宰治预定了五年的床位。


“太久了吧?”太宰治站在黑手党首领的办公室里不满地说,“你这么急这把我送出横滨是不是为了对侦探社下手?”


可森鸥外不接话,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在看国外传来的文件,还要频繁切换窗口跟福泽谕吉商量太宰治养伤的具体安排,没空搭理面前这个耍小性子的人。


倒是尾崎红叶开口了。她叹口气,上前一步,像多年前那样拍拍太宰治的后背以示安慰:“你尽管安心地养伤,横滨交给芥川君和侦探社的那小子就好,我们这些长辈也会从旁帮衬着。”见太宰治还是不服气,她只好拿出杀手锏:“你不会想让中也看见你满身的新伤疤吧?”


太宰治只得妥协。


他收拾好一部分日用品,在敲响新年钟声的那一天坐上车去了疗养院。侦探社和黑手党不知什么时候达成了一系列共识,坚决不让太宰治开车,一路上中岛敦坐在太宰治身边,如临大敌,随时准备跳起来阻止太宰治抢方向盘。


“敦君,你冷静。”太宰治又好笑又无奈,“我答应了社长不会做过激的事。”


中岛敦怀疑地看着他,末了还是觉得自己要照顾一下前辈的面子,不情不愿地收起架势,端正地坐好了。


太宰治满意地拍拍中岛敦的头,说:“这才对嘛。”


一旁的芥川龙之介冷哼一声。


疗养院建在半山腰上,空气很好,风景也不差,房间内的设施一应俱全,但太宰治还是挑三拣四,嚷嚷着这里不如家里舒服,森鸥外一定是想借此折磨他云云。


“太宰先生,你就不要抱怨啦。”中岛敦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毕竟是疗养院,肯定不如你认真装修的新家舒服啊。不过,社长和黑手党的森先生都交代过要翻修你住的屋子,所以你住处的条件是疗养院最好的。”


看着被特意包裹起来的桌角和茶几上的不锈钢杯子,太宰治“哼”一声,不再说话。


养伤的日子虽然说不上无聊,但确实不有趣。院里的其他患者住的地方离太宰治都不近,刚来的几天他也不愿意出去,就窝在房间里给中原中也写信。


他写了一封又一封,直到没什么可写的内容后才踏出房门,跟病友们见了个面,取取素材。


一号楼那边住着的是退伍老兵,年纪大了,喜欢抓着年轻人讲自己之前的故事。二号楼住着一个精神病患者,总觉得自己是条美人鱼,工作人员每天心惊胆战,就怕一个不留神她就跳进湖里回归“大海”。三号楼的患者是一个腿部残疾的老爷子,据说之前是某个大集团的总裁,太宰治总觉得这后面有一段不一般的故事。


他在疗养院里转了几圈,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向工作人员要了几本书来看。他觉得养伤的这几年说不定可以用来提高自己的文学素养,这样给中原中也写信时就能多用几个修辞,秀秀文采。


“我每天除了散步就是看书,晚上坐在桌子前点一盏灯给你写信。今天早上我看见一本书,书里说古人写相思时,‘不是不修书,不是无才思,绕清江买不得天样纸。’大概意思是,不是我不给你写信,也不是我不想你,而是我表达不出我的思念,因为没有天那么大的纸。


“我头一次见到有人把懒说得这么清纯脱俗。


“可我觉得,这位古人八成是不够爱那个人的,如果真的足够想念,我情愿用普通的纸来写,直到它们摆在一起时连天也装不下。”


太宰治咬着笔头思索一番,继续写道:


“那本书还说,喜欢一个人时总会情不自禁地把对方比作身边美好的事物,就像我看见你的发就会想起朝霞,看见你的眼睛就会想到大海——虽然现在看不见。但我想着,或许我也可以把你比作些什么。


“要把你比做什么呢?我身边没什么东西能与你相称,硬要写比喻的话我或许会把你比作包了海绵的桌角——你和它们一样,在面对我的时候都会以最柔软的姿态,随我撒娇任性撒泼胡闹,而实际上你并非没有棱角,只要撤下外面的海绵,你就会成为一柄无坚不摧的刀。”


太宰治低头看看手肘下的海绵,眼里浮现出怀念的色彩,仿佛真的透过它看见了中原中也。


他在疗养院里住了一年,来年初春时出版社的老板打来电话,特地夸奖了一番新稿的文笔,直言“太宰先生的比喻写得很不错呢”。


太宰治礼貌地道谢,挂断电话后对着满桌的信纸发起呆来。他已经不知不觉地变成了常人眼中情深不寿的知名作家,但实际上,他唯一的愿望不过是能再见到中原中也。


他叹口气。


“这段时间我读了很多书,熟练地掌握了各种修辞,我想说不定我也可以试着写几首诗给你,但我刚写下几行便失了兴趣,或许我真的不适合做一个诗人。诗人要跟世间万物共情,可我做不到。”


“今早我坐在桌边,看见那个坐着轮椅的老爷子被护工推着从我窗前经过,他朝我点点头便离去了。我忽然觉得面前的窗子隔开了我与外面的世界,他们都是路人,是过客,而我只剩下满桌的思念,和满脑子的你。


“中也,你该回来看看我了吧?”





在疗养院养伤的第三个年头刚过去一个呆毛,太宰治便嚷嚷着要回横滨去。


森鸥外本想严词拒绝,但看见疗养院的报表后软化了态度。几张A4纸上明明白白地记录了太宰治这两年多的日常行为,除了看书散步跟病友们聊天就是在房间里写信,饭也好好吃觉也好好睡,就连药都一粒不差地吃了下去,身上的刀伤枪伤各种伤口也长好了,倒是有一些内伤需要长时间调理。


“我回横滨也是一样的。”太宰治说,他坚信只要自己积极争取就一定能够“刑满释放”。“疗养院好无聊,我都快要长蘑菇了!”


森鸥外和福泽谕吉商量了一晚上,终于决定让太宰治回来。于是广津柳浪开着车,载上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把太宰治接回了横滨。


太宰治从坐上车开始嘴角就没下去过,离开了疗养院,天是蓝的花是红的,就连汽车尾气都是新鲜的,长毛了三年,他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工作。


就算是找猫逗狗,都比在疗养院里听大爷们唠嗑强。


他高高兴兴地回到家,森鸥外已经找人把屋子打扫过了,晒过的被子柔软蓬松,太宰治欢呼一声,扔掉行李扑到床上打了几个滚。


口袋里的电话响了,来电人是江户川乱步。


“喂?乱步先生?”


“哟,太宰,好久不见。”江户川乱步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怎么样,准备好开始工作了吗?”


“啊,这个嘛……其实我不介意再休息几天。”


电话那头的人严肃起来了。“恐怕不行,侦探社接到一起委托,似乎有一伙外国的异能者进入了横滨地界,据推测他们应该打算在横滨制造一些恐怖行动。”


太宰治握紧了手机。


就算嘴上说着还想休息,但面对重大危机他依然选择挺身面对,他虽说没有其他人那种“我深爱横滨”的觉悟,但也并非对这个生活了三十年的城市没有感情。毕竟,中原中也还要回来呢。


侦探社和黑手党一起召开了紧急会议,芥川龙之介分享了一些黑手党的情报部门掌握的信息,这群来自西欧的异能者似乎在自己的母国犯了什么事,不惜跨越亚欧大陆来到日本。


“我们的人发现,这些外国佬跟‘死屋之鼠’有过接触。”芥川龙之介补充道,这也正是森鸥外这么重视这伙人的原因。


太宰治低声自言自语:“‘魔人’费奥多尔吗?”这个组织一直都致力于消灭世界上的异能者,而作为日本最大的异能者聚集区,横滨是他们重要的目标。这几年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动作不断,与太宰治的博弈也有输有赢,他之前消停了几年,大概是听说太宰治在外地养伤,便又把手伸到了横滨来。


“啧。”国木田独步不爽地捏捏眉心,“真是群难缠的家伙。”他扭头看向沉思着的太宰治,问:“太宰,你的身体怎么样?可以参加这次行动吗?”


太宰治自信地说:“我没问题噢。”


他连夜和江户川乱步以及异能特务科的坂口安吾商量作战计划,几人不眠不休一个星期,终于把现有的线索分析了一遍,他们考虑了所有的可能性,并商讨了解决方案,最后,一份详细周密的作战计划被放在了森鸥外及福泽谕吉的办公桌上。


“还是老样子?”福泽谕吉翻了翻那沓纸。


“是的,黑手党密切监视这群人的动向,在对方开始行动后由芥川君和敦君做主攻力量,侦探社其他人辅助,黑手党也会派出自己的异能者支援。我会跟着大家,当场指挥作战,乱步先生负责在社里分析大局。”


福泽谕吉赞许地点点头:“可以,交给你我很放心。”


战斗在某个普通的夜晚打响。那群异能者驱车来到了郊外的无人仓库,这是他们的一个据点,这些人不知从哪里偷来了一部分制作异能武器的技术,能够把毒系异能压缩进一个巴掌大小的空罐子里,当罐子被打破,异能毒素就会在空气里挥发,介时方圆二十米内的生命体都会中毒。而今晚的首要任务就是阻止他们继续生产毒罐。


行动一开始进行得很顺利,仓库只有几个异能者留守,芥川龙之介用[罗生门]破开铁门上的锁,中岛敦半虎化爬上屋顶,从天窗跃下,黑手党的人埋伏在仓库的外围,阻断敌人喊来的支援,侦探社其他成员顺着黑手党提供的路线,去阻击其他异能者。


太宰治在仓库不远的空地上点了一支烟,耳麦里是芥川龙之介简短的报告,以及敌人断断续续的痛呼。这几位外来者中没有人拥有攻击力强的异能,大多偏重防守,其中一人的异能是个球形屏障,像个乌龟壳,能把自己的四面八方护得密不透风,芥川龙之介为了防止他趁机反击,用[罗生门]连人带屏障裹了个严实。


太宰治把一支烟抽完,晃晃悠悠地走进了仓库。他先把手放在了芥川龙之介身边的“黑球”上,淡蓝色的光闪过,黑布条和屏障都消失不见,正要暴起的异能者被半虎化的中岛敦一巴掌呼得天旋地转,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地。


“辛苦了。”太宰治冲两位后辈笑笑,信步走向货架,生锈的铁架上摆了大大小小几十个金属罐,他伸手碰了碰冰凉的侧壁,思索道:“看来,必须要碰到异能者本人才能无效化掉它们。”


“太宰先生,我们抓到了制造毒素的异能者。”中岛敦不好意思地说:“我落下来时直接砸到了他头上,不小心把他砸晕了。”


太宰治不禁失笑,他看着中岛敦把一个昏倒的外国男人拖过来,献宝似的捧起那人的手臂凑到他面前。


“好了。我去看看罐子。”太宰治碰了一下异能者的手臂,嫌弃地在身上擦了擦手,指着货架对中岛敦说:“我去那边,你可以和芥川君去外面看看能不能逮到漏网之鱼。”


“是,太宰先生。”芥川龙之介远远地应了一声,换来中岛敦的一个白眼。


太宰治往货架的方向又走了几步,他总觉得这次行动顺利的不可思议,实在不像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段位。他一边思考一边顺手拿起一个罐子,抬手敲了敲侧壁。


“轰隆”!


“太宰先生!”就在太宰治纳闷自己怎么能敲出来这么大的声音时,两声惊慌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太宰治仰起脸,头顶有一大块石板直直坠落下来。


中岛敦觉得自己跑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芥川龙之介也跑出了身体极限,白虎用头顶开了刚砸中太宰治头顶的石板,把已经昏迷倒地的男人罩在身下。黑色布条在白虎四周织成一张大网,拦住了不断下落的细小石块。


而那名突然醒来按下爆炸按钮的异能者,此刻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中也,你好。我是太宰治。


“他们说你的名字是中也,我看了之前自己的日记和信件,也确定了你确实叫中也。一个月前我从床上醒来,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头疼得厉害,有一个白发的男孩告诉我,我在一次任务中头部遭受重击,我的前老板废了老大劲才把我抢救回来,但我的记忆丢失了。


“当时的我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不知道我床边的这群人是谁,但我隐隐约约知道,我有一个深爱的恋人,我要等他。他们——那些自称是我同事的人说,你被我的前老板派去出差,远在国外,很难回来,所以不能来陪床,还说之前的我很喜欢给你写信,于是在我坐起身来也不头疼时,太过无聊的我决定延续之前的传统,给你写信。


“我不知道要写什么,但他们都说我之前的信能写很长很长,那位叫与谢野的医生告诉我,只要我想着我很爱你,不管写下什么都是饱含爱意的。我尝试了一下,现在我确实觉得写起来顺手了不少,如此看来,爱情确实能激发人的潜力。”


太宰治的头上缠着绷带,坐在床上很认真地写着。中岛敦坐在桌子前削苹果,削一块吃一块,气得芥川龙之介要跟他打架。


太宰治对身边的争吵充耳不闻,他回想起自己刚睁开眼的那个下午,意识回笼后,他昏昏沉沉的,脑中一片空白,外界的声音很嘈杂,无数细小的彩色斑点在眼前的黑里晃动,他缓缓掀开眼皮。


灯光很刺眼,耳边有人在大喊,过了好一会儿太宰治才反应过来那个人喊的是“太宰先生醒了”。


他眯着眼睛扭头看向声源,一群人在门口挤挤攘攘,见他看过来都停在原地不动了。


“太宰……?”一个穿着白上衣黑裙子的短发女人犹豫着开口。


太宰治没回话,他又昏睡过去。


他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模糊的背影。太宰治看不清那个背影,但在背影出现时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悸,有什么东西堵在胸腔里,似乎轻轻戳碰就能喷涌而出。梦中的他按捺不住伸出手,但背影在那一刻消散了。


他猛地睁开眼。


“太宰先生!”床边的男孩被他惊了一下,短暂的惊讶过后迅速欢喜了起来,一边按下床头铃一边伸手去扶太宰治。太宰治的身体抗拒了一秒,却无力躲开。他被扶着靠在床头上,男孩给他倒了杯水,喝过水的太宰治张张嘴,试探地发声:“……你……是谁?”


中岛敦惊愕地瞪大双眼,与他身后高兴地推门而入的一群人形成鲜明对比。


“太宰先生!”守在门外的芥川龙之介一马当先冲到病床前,差点就要忍不住去抓太宰治的手。“太宰先生,您终于醒了!”


看见搭档这么激动,中岛敦愣愣地扭头看他一眼,被芥川龙之介忽略个彻底。


太宰治没说话。


“太宰先生,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渴吗?饿吗?头还疼吗?”芥川龙之介不自觉站得笔直,双手紧握着衣摆,紧张兮兮地询问:“或者……或者您要不要看看任务报告?”


刚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恩师好不容易醒来,自己却要让他工作,芥川龙之介后悔得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中岛敦终于回过神来,伸手拽拽芥川龙之介的胳膊:“芥川,你别说了。”


“干什么?”芥川龙之介瞪了一眼中岛敦。


“太宰先生刚刚问我是谁。”


“是吗!太宰先生不承认你了?简直是大快人心!”


眼看着芥川龙之介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马上就要长篇大论以表他比自己厉害,中岛敦头疼地说:“太宰先生好像失忆了。”


“……”芥川龙之介一贯冷淡的表情出现裂痕,他嘴角抽了抽,看向太宰治。


太宰治很配合地做了一个茫然的表情,问:“你是谁?”


中岛敦发誓,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一道雷直直劈中了自己的搭档。


被恩师遗忘的芥川龙之介大受打击,蹲在墙角种蘑菇,与谢野晶子和医院的医生一起为太宰治做了个全身检查,得出的结论是头部受到重击后造成的失忆,记忆恢复的时间不能确定。


“这就难办了啊。”国木田独步苦恼地看着诊断报告,抓了抓头发,他下了一个决定:“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先帮太宰熟悉一下情况吧,至少要让他知道他是谁。”


“那个……”沉默了许久的太宰治终于开口,他抬手,示意自己有话要说。“其实,我并非什么都不记得。”


国木田独步急切地问:“那你记得什么?”


太宰治眨眨眼,一边回忆一边回答:“我记得一个背影……很模糊。我刚刚将他和你们对照了一下,发现他不是你们中的任何一人。”


原本满怀期待的国木田独步突然泄了气,他抿了抿嘴,像是无奈放弃了什么打算一样破罐子破摔道:“啊,那是你的恋人。”


“恋人?那他在哪?”


“他……他现在在国外工作,走了很多年了,因为隔得远很难回来。你以前经常会给他写信。还出过一本书。”


“噢。”太宰治闷闷地应了声。


他觉得头疼得厉害。这头疼持续了一个月,直到今天才稍有缓解。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久了还不回来看我,似乎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发过邮件,如果不是我身边的人都说我们俩感情很好、你不存在移情别恋的可能的话,我都要以为我们早就分手,或者冷战太久已经默认彼此分开了。


“医生说我头部的伤还需要养一段时间,身上的暗伤最好还是从现在开始调养,建议我住院。在之前的一个月里我翻看完了我出版的所有书籍,他们把它们称为‘情诗’,但我觉得这不恰当,我更愿将之称作‘家书’。他们说你每天都很忙,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在百忙之中抽空给我回信,我们分开太久了,我很想很想你。


“我的手机里存了好几张我们的照片,但最新的那一张还是十年前拍的,是我在客厅自拍,背景是你做饭时的背影,和我梦中的背影一模一样。


“当然,还有你的正脸,你的侧脸,你的发顶。我承认,就算我失去了记忆,我看见你的脸时依然会不自觉心情愉悦,你疯狂地在我的审美点上蹦迪,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一个外貌协会会员。


“在最开始的那段日子,我本以为我只是喜欢你的样貌,喜欢刚看见你的样貌时的新鲜感。但后来我发现,比起你的脸,我更喜欢你的那张背影,更喜欢我们两人的合照。乱步先生说,这是因为在你出国之前我们就认识了七年,就算再好看的人天天看也会习惯,而我之所以会爱上你,是因为你是你。


“所以,我想,大概你是我褪去了新鲜感仍然深爱的人。”


从高处坠落的石板虽说被中岛敦顶开,但在此之前就已砸中他。脑震荡加上此前没养好的伤,让森鸥外和福泽谕吉不忍心让太宰治跑前跑后地工作,他们本想把他送回疗养院,但鉴于他失去了绝大多数的记忆,两位首领根本不放心他独自生活,在商议后决定让太宰治住在医院里。


太宰治头顶被砸出一大块伤,加上他身体素质本来就差,对痛觉又敏感,他几乎不能有大动作,否则伤口就会一阵阵疼痛。国木田独步戏称太宰治“脑子有洞”,但还是拍拍太宰治的肩膀,让他好好休息,别操心侦探社的事。


太宰治默默地想,我也不知道侦探社需要我操心什么。


他的记忆还没完全,只能想起迷迷糊糊零零碎碎的片段,在听同事们讲他之前的经历时他满脸茫然,就好像在听属于别人的故事,直到芥川龙之介讲起中原中也,太宰治的情绪才有了些波动。


于是他按照同事的说法,在养伤的这几年里,像从前那样给中原中也写信。


他写早晨的阳光,写隔壁病房吵闹的小孩子,写尾崎红叶送来的精致糕点,写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每天的吵架。随着伤势的好转他慢慢想起了很多东西,于是又写自己想起了什么。但奇怪的是,他想起了很多自杀的瞬间,想起了自己和中原中也的初遇,想起了叛逃后的躲躲藏藏,进入侦探社和大家一起做委托,如何计划算计把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涩泽龙彦都坑了一把,可他的记忆在中原中也出国前的几个月出现断层,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之后发生了什么。


“没事,”江户川乱步一边啃苹果一边安慰他,“慢慢来,不着急。”


养伤的第三年,太宰治出了院,回到侦探社后从台前转到幕后,不再出任务。他明面上是知名作家,前几年出了意外断更很久,如今身体恢复继续写书,暗地里坐在侦探社的办公室处理文书类工作,或者给棘手的委托出谋划策,有时候还会收到从黑手党寄来的包裹,大多数情况里面都是尾崎红叶准备的茶点、饮品,偶尔会附带几份文件。


福泽谕吉已经将侦探社交给国木田独步,每天沉迷于散步和去猫咖啡厅撸猫,而森鸥外致力于把太宰治挖回黑手党,想要哄骗年轻人继位,自己带着爱丽丝出去环球旅行。


而太宰治表示,自己不想做首领,他只想当一条快乐的咸鱼,还提议说不如把中原中也召回来,让这个小矮子继任黑手党首领。


森鸥外苦了脸。


太宰治并不知道中原中也为什么要出这么久的差,也不知道中原中也去国外是为了什么。他尝试过黑进黑手党的网络寻找将中原中也派出去的文书的电子档,但这任务大概属于最高机密,仅有纸质文件,还被锁在森鸥外办公室的某个暗格中。


太宰治起初还不死心,一定要得知中原中也的近况,信一封一封地寄出去,回复却一个字也没收到。到后来他干脆不再等回信,想像从前那样,写日记一般地给中原中也写信,然后印刷,出版,签售。


但他到底还是在意,到底还是意难平,忍不住在信中一遍一遍暗示自己期望得到回应。


他在某封信的末尾写道:“敦君已经成长了,能够和芥川君一起守护横滨的和平。侦探社与黑手党达成长期合作协议,三分构想已然成为横滨的屏障。国木田君成为了侦探社的新社长,与谢野医生和梶井基次郎终于步入婚姻的坟墓。我想不出这里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但我依然记得我很爱你,于是我残破的身体只为了等你回来。


“这是我唯一的期待了。”





“太宰先生真的连一封回信都没收到吗?”小记者问,或许是他觉得太过惊讶,语气很急切:“不管是您开始的那几年也好,中间辞职认真写书的时间也好,到后来您出意外养伤,您的恋人都没有给您寄过一个字吗?”


太宰治笑笑:“是啊。你知道为什么吗?”


小记者诚实地摇了摇头。





医生说过,太宰治丢失的那部分记忆有可能在某个时刻突然浮现在脑海,也有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来。


与中原中也分开的第十五年,太宰治在浏览一份文书时,突然觉得头疼,有什么东西突然挤开繁琐的文字,占据了他的整个大脑。在简单地捋过一遍后,太宰治当机立断给国木田独步请了假,买了一张飞往法国的机票,把目的地定在了巴黎某个小区的某栋别墅。


他踏进小院时还有些恍惚。这是他寄出去的信上写的收件地址,但院子里的杂草已经有一人多高了。铁皮邮筒生着锈,里面没有一封信。太宰治往屋门走,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生锈的钥匙,这是他在家里翻箱倒柜好久才找到的这栋别墅的钥匙。客厅的地板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在一扇坏了锁的窗户边推积着大量的信封,几乎要占据整个客厅的三分之二。


这里没有人住。


因为中原中也在十五年前就死去了。


太宰治站在门口玄关处,他不知道自己来这里要干什么,或许是想看看中原中也死前的住所,或许是为了睹物思人。但在他踏进屋子后,他唯一的想法竟然是:


原来我写了这么多信。


那些信封有十五年前单调的款式,也有如今漂亮精美的设计,一眼望过去,竟然有种时空错乱感,又因为其承载的特殊意义,竟然平白让太宰治生出了些感慨。


他从十五年前开始写信的那一天,就知道这些信永远不可能再被打开,阅读它们的人已经去了更为遥远的地方,可太宰治还在坚持写着,就算他知道这些爱和念念不忘,根本不会有回响。


同年,知名作家太宰治封笔,在他最后一本书的后记,他说:


“我被困在自己的荒漠里,唯一的绿洲消失了,可我出不去。”





小记者呆呆地张着嘴,显然被这个故事的结尾打击得不轻。“您……您的爱人……”他语无伦次起来,想说的话太多,反而让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小记者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录音笔——在得到了太宰治肯定的答复后它一直在兢兢业业地工作着——他显然不知道这段故事合不合适写进采访里。


“嘘,听我说。”太宰治微笑着竖起食指,“我找你来采访我的本意,仅仅是想让你在写新闻稿时替我在末尾加上一句问候。”


“问候?”


“是啊。中也他从小时候脾气就很大,我如果进他房间不敲门,他一定会生气地吼我。所以说,在我要去找他之前,我想礼貌地问候他一下嘛。”


“等等,太宰先生,您——”


太宰治调皮地眨眨眼。“这个理由就不要写进采访里啦。”


“……啊,噢,好。”小记者匆忙关掉录音笔,手忙脚乱间他差点碰翻茶几上的水杯。“那您的那句问候语,具体是什么?”


太宰治垂下眼睑思索了一会儿,又抬眼看看茶几上的相框。几分钟后,他说:


“就写……‘中也,感谢相遇,期待重逢’吧。”他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满意地咧开嘴笑了。“就当这是我补给他的盛大的告白。”





三天后,一条采访被刊登在各大报纸和推特的头条,在这条采访的下面,紧跟着的是作家太宰治跳河自杀的新闻。


警方在太宰治的家中找到了一个信封,没有收件人,没有寄件人,没有地址,没有邮编。


信封里只有一张纸,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中也,好久不见。”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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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ee talk:

感谢猫念念,感谢BGM,感谢包容我每天半夜亮着幽幽手机灯光的室友。

这篇文其实我是打算作为《致我亲爱的小羊 》的后续的,原计划上周写完,但上周的我实在是太忙了(这周也依然忙到头秃),于是只能拖到这周,还是踩着死线写完的,匆忙之中文章有很多不完美之处,希望猫念念不要嫌弃/土下座

关于文中脑震荡导致失忆的问题,我听学医的朋友说,失忆并不会持续太久,也不会一下子损失那么多记忆,但剧情需要,所以我来了点“艺术加工”。

在这篇文里,太宰从一开始就是抱着不会有回信的想法去写信,仅仅是为了完成自己在《小羊》中没有完成的事——告白,向中也传达自己的心意。但彼此深爱的恋人之间,不可能出现一方一直写信而另一方一字未回的情况,所以在失忆后的太宰才会很困惑,才会试图给中也要回应,但很可惜,因为中也的离去,他想说的话再也传达不到了。

可能会有看官老爷疑惑,既然太宰不能接受中也的离去,那么他为什么在文章末尾才选择自杀?

其实在构思这篇文时,我就想过,中也死后,太宰一定会紧随其后吗?他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责任和使命,他不得不去完成。但他又实在想念中也,只能欺骗自己中也在出差,然后一封一封地写信。他周围的人知道他的想法,所以心照不宣地配合。直到他铺垫好一切,横滨离开他也不会陷入大危机,太宰才选择死亡,去世界的另一端找中也。

而在我的设定里,在此之前,太宰想借媒体的力量,让自己对着世界完成对中也的告白,让自己的读者们知道,也让看见新闻报道的人知道,太宰治有一个叫中原中也的爱人。于是在决定了死亡后,他主动要求采访。

因为我觉得,人死后要回归天地,如果世界知道了太宰治的心意,那中原中也也就知道了。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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